夜读丨为了来年新叶（有声）

　　爷爷买了一处宅子，将我接了过去。

　　宅子在一条街道的东侧，似乎有好多户人家，可白天的时候也不怎么热闹，有些寂寥，又有些闭塞。偶尔听到三两声犬吠，回荡在哪一户的庭院，很快便又平息下去。

　　晨光熹微的一些日子，我很早就醒了，裹着薄棉被，透过窗户能看到那幽蓝的天色，与远处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窗户下方有黄色的光绰约可见，大概是爷爷睡前，在宅门两侧点的晚灯。

　　“爷爷，我们睡了，要灯做什么？”

　　“不照我们？”

　　“那照谁？”

　　“晚归人。”

　　然后，我好似听到了对面屋里有脚步声，那步子极低极轻，却掩不住力量。步子逐渐远了，我又不知不觉地睡去。等我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兴许我就是被白昼里的日光给照醒的。

　　坐在面向庭院的窗子前边打瞌睡边吃茶与包子，四方的庭院上空密云卷着浓烟，不见一丝暖阳。院子里的那株扶桑，懒洋洋的，和我一个样子。

　　院子里除了扶桑，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奶奶说爷爷相中这个宅子，便是因为这棵树。银杏长得好，证明这宅子有灵气。我问奶奶灵气是什么，奶奶说要我自己看。天气好的时候，我便对着这棵银杏左看右看。除了高与大，也没看出个究竟。不过它的叶子很是特别，像扇子。风来的时候，满树的银杏叶扑扇扑扇的，煞是好看。

　　第一年见它的时候，已是早秋。我躺在银杏树下，看着一朵流云被雕着黄龙的屋檐框住，仿若这云是龙的呼吸，在院子上空吞吐开来。忽然，有什么落到了我的额头上，拿起来定睛一看，是一片黄色的银杏叶。

　　再过了段日子，天也不闷热了。每天都疏疏朗朗的，换上了奶奶新做的秋衣，棉又软又凉。

　　有天傍晚，我伏在爷爷的案几上写字，嘭的一声，北边的屋门被风猛地关上了。

　　我跑去关内院的窗户，往窗外一瞧，风卷着银杏叶已满阶。等关完所有的窗户，便听见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屋内有些黑，我找了件夹衣穿着，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坐回了爷爷的案几前。后来迷迷糊糊地好像有人在唤我的名字，睁开眼，屋里暖洋洋的，竟已生了炭火。爷爷笑着说开饭了，我便也听不到雨声了。

　　忽地我想起了院子里那棵银杏树：

　　“爷爷，那树的叶子都掉了，疼不疼啊？”

　　“你头发掉的时候疼不疼？”

　　“我忘了。”

　　“那它也会很快忘记。”

　　“可它为什么要忘记？”

　　“为了来年长新叶吧。”

　　“不对不对，爷爷我想起来了，我疼，掉头发的时候可疼了！”说着，我把脑袋凑到了爷爷身边。

　　爷爷挠了挠我的头发，笑了。我听到了头发中窸窣的声音。

　　来年的春风，拂过院子里新长出的银杏叶的时候，那声音，大概也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