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雪后黄昏(有声 )


  黄昏,雪落完了,再也没有了,雪大概也像仓库里的粮食,存量是有限的。只剩下一些被风搅碎的雪末儿,浮在空中,如风举起的柳絮,将坠未坠。

  望一眼,眼睛里全是雪,雪的山、雪的树、雪的田垄、雪的屋顶、雪的人、雪的狗。这些雪是在傍晚以前落下来的,已落了好几天,它们将在这里停留一两天,也可能是三五天,然后就会悄悄地离去。这是过去的雪、曾经的雪,现在的雪已经停下了,未来的雪还在云朵里酝酿。它们或许就是去年的翻版,是重生的雪,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记忆走过了很长的路,这条路比北方到南方还长,比天空到大地还长。它们去过很多地方,一些我叫得出名字的地方,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它们听过藏歌,听过狼嚎,听过马蹄敲击夜色,还听过海的呼啸。现在,它们呼朋引伴来到这里,在这个黄昏的村庄集结。这样一场雪,从多少人的头上飘过?多少人听到了它的声音?覆盖了多少双脚印?只是,都忽略了。只有我懂得它们,只有我能解释每一朵雪花。

  我站在雪地里,四周的雪在暮色中向着我包抄,我听到它们的叹息,微笑,还有隐约的喁语。

  一朵雪花给我一个世界。

  一切都在生长,屋顶在长高,草垛在长胖,土地在长厚,枯了的草在长肥。雪拉近了空间的距离,屋顶和天空挨得更近了,草垛和屋顶挨得更近了,土地和脚板挨得更近了,人与人也挨得更近了。雪把世界无限地缩小,缩成巴掌大的一块白。

  天空晦暗朦胧,天空下的群山从未如此的层次分明,近的嫩白,再远一点的深白,更远的白得炫目,像一天的白云毫无缘由地在那里冻结。这样的时候,让人有了很多想法,最想的是突然长出一对翅膀,飞向群山之巅。这样一想,整个人好像突然轻了,飘了起来,好像真到了雪山顶上。事实上,我并没有飞起来,还站在雪地里,看到雪线已经取代了天际线,世界一下子变得苍茫遥远,仿佛站在这个世界里看另一个世界。

  因为雪,这样的黄昏,很多东西消失,一群唧唧喳喳的鸟,一些不知疲倦的虫子,水里游动的鱼虾,岸上爬行的蛇,各种斑斓的色彩,都消失了,我的影子也消失了。它们都去了哪里呢?没有雪的地方?雪的背面?这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雪藏”?

  雪是一种吸附能力超强的物质,它吸附人的心,吸附愤怒和悲伤,吸附一个吵吵嚷嚷的世界。河流安静,草垛肃立,路上有人过来,穿着厚厚的棉袄,摇摇晃晃地走着,脚下无声无息。村庄静到极致,山听到树的呼吸,叶子听到风的呼吸,土地听到房屋的呼吸,人听到一条狗的呼吸。

  天慢慢黑了,屋坪里,几个孩子在烧火,火星噼哩啪啦地飞到空中,那方小小的夜色便有了星空的气象。火苗映红了雪地,从雪地里折射回来的火光在孩子的脸上起起伏伏。没有人出来训斥这些顽皮的孩子,南方不像北方,难得落一回雪,就放开手脚让孩子们任性一回。

  屋檐下长长的冰挂,吊在刚刚点上的煤油灯里,镀上了一层幽微的暖意,这是雪的另一种表达,是另一种雪,它用来装饰屋子,装饰这个村庄,然后,在长长的夜里,装饰我的梦。

  雪是一场裸露的仪式,从天空开始,在大地之上结束。我,是这场仪式中一道不可省略的程序。

【作者:晓寒】 【编辑:罗亚坤】
关键词: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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