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万里长沙③大麓记(有声)

    

  罗霄山脉,浏阳远来;橘子洲头,湘江北去;二水奔涌,枢机天成。源远流长的长沙水,激荡着革命年代的大潮迭起、新时代的气象万千,携同马王堆汉墓、四羊方尊、三国吴简、岳麓书院、铜官窑、白沙井等历史风华,汇成一支澎湃浩瀚的交响。

  2021年春天,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诗者,自浏阳河而湘江,从锦绶堂到马栏山,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之地、在实施“三高四新”战略的主战场,开启了一场沉浸式采风。本次采风以“万里长沙”为主题,以“长沙水”为主线,用脚步丈量这座“手可摘星辰”城市的高度长度、深度广度,用初心探访这座集“革命热土红、历史人文古、山水洲城绿、创新创意蓝”于一体之城市的包容度活跃度、年轻度幸福度。长沙从来文兴诗盛,春社一时洋洋大观。

  本报开设《万里长沙》专栏,连续集中推出参与此次采风的诗人、剧作家专题作品,借此为山水洲城增添一纸厚古通今的赋形文本,为建党百年献上一组湖湘文化的深情礼赞。之所以冠以“万里长沙”,语出《元和郡县志》之《东方朔记》:“南郡有万里沙祠,自湘川至东莱,地可万里,故曰长沙。”掌上长沙亚坤夜读同步推出。


  空间

  这厅堂无我。

  这厅堂里的空无,

  生不能知之,死不可了结。

  在无限量的学问中一直都存在着

  一个定量的空间。

  那定量中,许多事物失重——真理

  永远都只是幸存者。

  剩下的,才具有亲切的语气。

  ——即便是身体,也无法让你确信

  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

  那定量中恍如肉体在反抗:柱子笔直,木梁

  忍住暗中的裂纹。一个句子

  用它收集的力量把控着

  回声的宽度。

  哦,是怎样的行为,干预着结果?

  一个低沉的语调说:死亡

  仍是他人的经验。

  是的,悲伤一直都是成熟的,

  它穿过城墙、群山、街道上

  莫名的喧哗,来到这下午的厅堂里,

  在光与影的交错中,

  像赞美,

  又像平静的恐惧。  

  两把椅子

  真理在辩论中,

  友谊在心里,

  动人的诗写在告别的时辰。

  有人死去,有人又活了很久,

  此后,才是长久的

  环绕一座书院的整个世界的寂静。

  厅内,两把椅子被寂静环绕,

  (椅子被人拿走过,又拿回来;坏了,

  再换上两把新的。)如此,

  我们在此,却总像持有另一日。

  寂静。我们不缺日子,

  只是缺少纯粹、令人骄傲的日子。

  而两把椅子在向我们保证,那样的

  日子存在,并永远存在。

  常春藤爬满墙壁,门联激越,

  但每当有人想砸开我们的脑袋分辨

  思想的味道,

  整座书院,就会变成一座血液加速站。

  而椅子清冽,始终滞留在告别前的时辰。

  动人的,是环绕它们的、

  保留了所有声音的寂静;动人的

  是这春深里轻佻、最愚蠢的行为:一只

  轻飘飘的蝴蝶因觉悟了那寂静,

  要去人间做远程旅行。

  赫曦台

  光,比语言容纳得更多;

  即便在黑暗中,台子

  仍可以证明其存在的意义。

  ——假如白日下你曾眺望远方,此刻,

  群山就仍在你心里。

  那些台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不会离开自身去取悦某个虚浮的梦境。

  踏着它们的准确性,你能

  一直走到栏杆那儿,手

  像摸到一节驾驭群山的轼木。

  黑暗消灭不了任何一粒火,甚至

  一个人在黑暗中站得久了,

  也会带有光的属性。

  ——恍如仍是那个人,那个人,从前,

  他们周游列国,后来,开坛授课,

  在一盏灯下,像无数逝者做过的那样,

  从垂死的世界中

  采集语言受难般的呼吸。

  那样的时辰,只有灯光知道发生过什么:它的宁静,

  是案牍、瓶中花,影子那非人的耐受性。

  而日出是什么?照临是什么?

  那浩大的光,使万物在一瞬间

  恢复了记忆而忘掉了

  一间斗室中微光的经历。

  它到来,世界才变为可见的事物——它的

  喷薄而出像治愈心灵的方式,

  又像一盏灯对黑夜

  漫长而激烈的研究成果。

  热忱

  自然是无情的。

  黑松、红枫、乌桕……

  都是无情的。

  柱础、瓦当、案几 、烧制的砖块。

  哪里有无缘无故的馈赠?

  我们与刀和火在一起。

  为了聆听,你要跨过时间来到夫子身边。

  为了赶上一场辩论,有人在修理舟辑。

  甚至,这纸张、油墨也是无情的,我们

  只和词、句子在一起。

  树皮粗糙。阳光照亮了庭院,

  但人世间黑暗的结,

  等待的是带着魔法的手指。甚至,

  句子也是无情的。

  风雨,回声,都不曾化身为语言。

  是动人的无知和我们在一起。

  圣贤如奇迹。

  但所有的真理都放弃了温度。

  我们和另外的热忱在一起。

  雨中登山

  树液从树中流出,

  苔藓在廊芜下生长。

  天空湛蓝,这湛蓝倒映在门海、

  水池,和江水中。恍如

  静默的源头,才拥有可以讨论的支流。

  而构成台阶的,不是碱性的集册,

  而是句子那酸性的结构。

  上山,带着斗拱间阴影的脸,穿过

  葱郁林木如穿过无数

  时代和幻象。

  在山顶,雨,像从另外的空间落下的

  不明之物。

  一个打着伞的人像不明之物。

  沿着湿漉漉的台阶,痛苦

  一旦赶上来就变成了不明之物。

  我记得上次登临,天地澄明。

  现在,雨落着,

  传说已外化为多变的天气。对人间,

  雨,也像有了更深邃的感情。

  生存学

  讲堂不可荒芜,

  在混乱中,在炮弹落下的时候。

  案头急迫——它一直都像是最后的案头。

  痛苦无用。有人会回来,

  把国家的心灵重新

  置于孩子们清新的呼吸中。

  (祭祀,课徒,词语拨开混乱的道理,

  完善着真正的生存学。)

  眩晕,用于崩溃后的第一日。

  他站在古樟下,以其越来越内在的力量,

  清除手势中的低级感受。

  哦,那是何物?比情感更震撼,

  火留下灰烬而它

  一直在燃烧却没有足迹?

  亭子前,有个从孤独世界归来的女孩,

  带着欢乐的轮廓与表象。

  (他觉得他仍然爱着她,包括她的笑声。)

  悬山上升,檐兽像灵魂的替代物。

  从窗口望出去,夕阳,再过半个时辰,

  就将度过它完整的一生。

  逍遥游

  白纸空旷。

  事物们被最终的抵达困扰。

  山脉,将自己缓缓献出。

  在一阵鸟鸣,一朵梅花,或猛烈的风暴里

  我们得到过不同的东西

  凭借书写,山脉重新感知它们怎样存在。

  一种苦苦地追索制造的牵引力,使它们心中

  沉甸甸的秘密再次启动。

  有时毛笔高悬,整个山脉预感到

  即将从一滴墨中释放的东西。

  一个笔画,一道深渊,一个思索在晦暗中

  艰难的转身。

  这旷古的逍遥游,又如

  蛮横的统治:小溪、阵阵松涛,

  都在朝某种意志里集合。

  

  山脉如迷醉的激情。

  在恍惚后带来的凝神中,

  他看见过大于著述的东西。

  犹如在接受那出现,一座山峰

  破雾而来,仿佛刚刚从某种困惑中挣脱。

  在明月下交谈是件有趣的事,

  仿佛携带更多的,不是心智,而是凉意。

  但凌乱的树影

  会告诉他:不管你在风中怎样摇撼,

  都不能在自己内心里乱画。

  一件旧闻的碎片里仍旧

  有声音传来。白云再次出现的时候,

  天空中的一切都不同了,

  松树的鳞纹则永远是个谜。

  智慧

  像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中,

  甲虫,思考过与自身体积不相称的事。

  砚井那陡峭的深壁,保留了

  与现实比邻、结合的感觉。

  “在所有的缘由中,山体是超脱的……”

  “但那并非靠近源头的一个。”

  一阵阳光探入内心的争吵,以其摸索的手。

  街道上,融化的沥青冷却,现出裂纹。

  风总在外面。山峰,

  你亲近它,才知道它对闾[lǘ]肆间

  所有的拱门都感兴趣。

  满山草木披挂着露珠,仿佛

  古老的追逐从未结束。而课徒,

  像领着悬崖散步——这些巨人族,将来

  登高一呼的人、奔走天下的人,

  暂时陷入沉思,和光线的颤动。

  山径上空,花鹊在飞,影子,像翻动的书页。

  有时他加快脚步,额头

  仿佛夕阳烧红的山巅之一角……

  古老的疼痛,一切智慧仿佛皆如此。

【作者简介】

      胡弦,诗人、散文家,曾获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称号,江苏作协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扬子江诗刊》主编。


【作者:胡弦】 【编辑:罗亚坤】
关键词:夜读 万里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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