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金桂开了（有声）

　　姐是堂姐，我不觉得。姐已走了，我不觉得。

　　看着她的院子，我说，姐啊，金桂开了。不见满心欢喜的姐姐出来接我，我的泪水一串串滚落下来。

　　先前年，桂花开得特别旺。那些年，姐姐也特别健旺。牛一样，有使不完的力。我的大伯生育了八九个孩子，姐是寄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她从小就特别惜物，会打理家事。她最看不得一寸地荒着，只要见了，只要没有人拦着，她不是去种一蔸瓜，就是栽一丛菜，或者点一洞豆。她家的周周围围，满世界的瓜菜果，满世界的鸡鸭鹅。姐姐在她的世界里转悠，一身泥一身水，满身疲惫，满心欢喜。姐姐两个儿子很争气，先后在小县城里成了家，姐姐的院子，是他们的后勤中心。只要看见他们回家拖菜，姐姐满是骄傲，满心欢喜。姐姐的菜，当然也有我的，我们的。凡是她联系得到的人，她的菜就能够抵达。新鲜的、腊的、腌的、烤的，花样特别多。一年下来，光从她那里装菜来的蛇皮袋，都能够清理一大堆。

　　姐姐的菜多起来，就想起去卖。开始不好意思上街，羞羞答答。后来发现，城里的人就爱她打理的菜，尤其是南瓜荪子、红薯梗子、莴笋尖子，还有野马齿苋、栀子花、鱼腥草。她慢慢就有了底气。一早一晚，洗菜、选菜、分拣、打包，每天往城里跑两趟。姐姐太勤快，轮到她的儿子不好意思了，开始叫停。毕竟这是个辛苦活，没有必要这样拼了。姐姐没有理会，还是满心欢喜做她的生意。我帮忙劝过。姐说，闲下来病痛多，再说菜浪费可惜，再说菜不打药有一拨人还只吃她的菜，离不开她了，再说自己能够赚几个小钱就没有必要向儿子伸手，再说政府太好了老年人坐公交车不要钱我这个成本节约了，再说，再说，再说，再说……她有无数个再说，我就懒得劝了。

　　那天一早，姐姐打电话来说，你们到我这里来搞一天吧。我说，你没事啊今天?姐姐就笑，说，招待你们就是事。我知道姐姐想什么。我们带着两个小人儿，长期关在小房子里是有些闷啊。周末能够去打搅的，都已经去过了，去多了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顽皮的小人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恋地、打滚、追鸡、打鸭、爬树、折花，闹腾得头昏眼花，一般的都受不了。上过一回当，就没有几个人愿意说再来再来。姐姐不一样，是经常说再来的。我们也不讲客气。

　　看见我们的车来了，很早就等着的姐姐，依旧是满心欢喜地给我们开门，满心欢喜地抱起小人儿，满心欢喜地给我们亮出已经备好的菜，荤的素的一大堆，满心欢喜地征询意见，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回家的时候带走什么。尔后，一边忙碌，一边大声旺气地和我们聊。聊小时候的事，聊她的儿子、孙子，聊菜市场看见的新鲜事。姐姐对当下的生活满意得不得了。那天，姐姐家的金桂开得特别灿烂，满院飘香。那天，姐姐的笑脸特别甜，像一个得了满分的孩子。

　　我拍了许多开满枝头的金桂，翻飞的彩蝶和蜜蜂。朋友圈一片惊呼，满是点赞。那天的我却疏忽了金桂树下，忙碌的我的姐姐。这个痛，是她突然病倒后，我猛然意识到的一个错。他的儿子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她病了，大医院已经告知了这个病的结果。我慌乱地翻看我的微信，没有看见一张最旺的金桂树下健旺的姐姐的照片。我知道补不回来了，我的姐姐再没有了健旺的神态。尽管她的儿子儿媳精心照料，大半年后姐姐还是走了。在她点种黄豆的高坡，永远守望着她的家园。

　　满院子的金桂开了，姐啊你可好。姐姐满心欢喜的模样，在我脑海里放映。

　　姐已经走了，我不觉得。姐姐是堂姐，我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