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叶生叶又落（有声）

　　秋日无事，独自坐在花坛的水泥沿上，看周遭的树。

　　这是江南腹地，四望皆绿，松杉栗橡应有尽有。树有不落叶的，比如松树、杉树、樟树、桂树，也有落叶的，比如桃树、法梧、银杏。不落叶是一种习惯说法，其实世界上没有一棵树是永不落叶的，常绿树与落叶树的区别在于它要在新叶发出之后才剥下老叶，因而显得四季常青，不像落叶树一样在新叶未萌发之前先脱下旧装，举着一颗光秃秃的头颅走进冬天。

　　人人都热爱树叶的新生，怎么可能不热爱呢？树叶萌芽、生长的时候，春天正重回人间。阳光照在身上有了几分暖意，春风拂在脸上显得格外温柔，走在野外，有各色的花朵怡悦我们的眼睛，有殷勤的鸟儿给我们唱着悠扬的歌曲，有蜜蜂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上翩翩起舞，不要说正常人，就是一个傻瓜，也会觉得自己面临的是好时光。何况，叶之新生代表着一种新事物的出现，它让我们联想到其他美好的东西，比如婴儿，比如日出，比如泉涌……这本身就是诗啊！

　　然而，人们似乎天生地不喜欢叶的凋零，看到落叶满怀愁绪。初唐诗人孔绍安在《落叶》中说：“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在诗人笔下，落叶像是个恋家的孩子，一旦必须离开老环境，总是犹犹豫豫的。中唐诗人韩愈一生有过仕途得志的喜悦，也有过“夕贬潮阳路八千”的痛苦，面对落叶，别有一种今昔之感，他在《落叶送陈羽》一诗中这样写道：“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飘摇终自异，邂逅暂相依。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明末清初诗人钱谦益在历史上的声誉不太好，南明覆亡之际，柳如是约他一起跳江殉国，他老人家探了一下水温，说“水太凉”，不想死了，后来投降清朝。但他内心里非常怀念故国，他借落叶表达对明朝的怀念之情，他的一首诗云：“秋老钟山万木稀，凋伤总属劫尘飞。不知玉露凉风急，只道金陵王气非。倚月素娥徒有树，履霜青女正无衣。华林惨淡如沙漠，万里寒空一雁归。”落叶自然也就成了悲伤的象征。

　　其实落叶是一种大美，它的不同陨落方式可以给我们无数的人生启迪。樟叶的陨落是要等新叶萌发之后才进行的，它使我们想起精心培育我们的父母和老师，想起在我们远行过程中牵挂我们的亲人与朋友；银杏叶的飘落是在叶片最美的时候，此时树叶黄得像金子一样，没有一丝杂色，看一眼，你恨不得跳进去，她让我们想起某个漂亮、优雅的女子以身殉美的背影，比如柳如是，比如李香君，比如赵一曼；在落叶乔木中，橡树可能是最恋栈的，它每次都要等到褐色布满叶面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枝头，然而，橡树叶一旦飘下，立即粉碎自己，不要多久，就会变成有机肥，滋润已经变得光秃的枝头和来年的新绿，它同样表现出了一种奉献的勇敢。

　　许多时候，陨落其实是另一种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