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音：人生切莫一脚踩空

　　杨福音

　　以前听老人说，人生一世，就怕一脚踩空，我记得这句话。

　　1993年，我以五十岁的年纪调去广州。一位朋友要给我算一算，其实我从不喜欢算命，也不求神拜佛。他说，你刚到广州，算一算也不碍事。我当时是坐在他办公室的茶几台边，他交给我五个一元的硬币。他说，你双手握住五个硬币，捧在胸前，许个愿，手一松，五个硬币掉在玻璃茶几上。我照他的办法，刚想出“平安”两个字，手一松，他就喊起来：好也！你看，五个硬币上仰的都是国徽。他说再来一次，更准些。我就照他说的再来一次，手一松，他跳将起来，击掌叫道，太好了，仍是五个国徽朝上。接下来，我们边喝茶边聊天。他说，月满总怕有亏。你一世总要防三种小人，一种是小偷，但是小偷潜到你家里，只偷贵重物，不会偷画。第二种是骗子，好言好语进得家来，立刻变脸，恶语相向，你若反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人不得不防。第三种人是小人，这种人手头有点权，在外面又做得人起，他看了你，他心里就是过不得，嫉妒你，老子两个指头一捏，你就扁了，或者成了粉子。

　　后来，小偷我没碰到过。骗子也没骗到我，因为我不贪小利。小人我倒是碰到，老是那个脸孔。我的办法是躲，让他去人前风光，我则躲在弯角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还做了一个梦，梦中眼前一片虚空，忽然现出一排字：深信后广富贵孙。我一惊起，不想一个字跑掉，全都清清楚楚。这七个字什么意思，我不懂，打电话问那个朋友，他说好啊，一切过去，富贵到孙。

　　想起在广州二十多年，我还未一脚踩空，心里不免庆幸。

　　至今我迁回长沙已两年有余，住在北边鹅羊山下一栋单家独屋里。6月28日，这天无雨欲雨，灰灰的，我画了两张画，又整理出一批近期办展的作品。然后上到二楼厨房，我喜欢吃鱼，我早上才去小区买回一斤黄鸭叫，姜葱大蒜子紫苏是剁得匀净碎细。然后我下到花园里，那里有个大水池，里面有鱼和乌龟，那个乌龟是自己从外面爬来的，我想喂两片饼干给他吃。

　　我给乌龟喂完饼干，返身站起，我抬起右脚，想要跨过去停在下一石头上。这时脑中有点恍惚，眼睛就模糊不清，脚已伸出，一脚踩空，人就横起扳过去，摔到麻石阶梯上，全身如针刺，右腿完全不能动弹，胸口沉闷。神志仍清晰，天和心都是灰灰的。家人围在旁边，我动弹不得，在阶基上睡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则忍了万般痛楚，被抬到躺椅上，熬了一晚。

　　29日晨，汽车送我到浏阳市骨伤科医院，住院治疗。每时每刻痛不欲生，其实就是用痛不欲生也是轻描淡写。照片结果，股骨骨折。

　　7月1日手术，名医江林先生亲自操刀，躺在冷漠的手术台上，我好似悬在空中游走漂流，我忽然觉得这有点妙，我不再是一个病人，我是自自在在、太空中的翱翔者，肢体是那样的柔软坚实，情意是那样的畅快淋漓。我一辈子在从事艺术的创造，却没有这种深切的体验。只听锤子刀子锯子一顿乱响，江医生对我说，手术一切顺利，明天可以下地走路。我说一项伟大的工程竣工了。护士告诉我，才用了不到半个钟头。

　　几天没见到外面的太阳了。下了几天雨，今天放晴了，我拄着拐杖出了医院，见到了阳光的绚丽，空气的清新，人间总是美好的。于是我回到病房，给我的亲戚朋友一一拨去电话，说，人生切莫一脚踩空。安全第一，其他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