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专栏】孔雀

  几百只孔雀,从高高的山岗,吃力地俯飞下来,落在孔雀山庄宽阔的草坪里。穿筒裙的傣族姑娘一手把竹编食具揽在腰间,一手扬撒着粮食,嘴里不停地吆喝着。这让我想起故乡母亲喂食家鸡时的情景。

  彩云之南,孔雀之乡。杨丽萍,孔雀之舞,精灵的化身。凤凰只是传说,孔雀才是百鸟之王。纷乱的信息,一齐涌进我的头脑,我的思维一时零乱了,莫名的伤感,这时居然也潜入胸中。想像中的孔雀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看惯了它们闲庭信步的王者风范,在我的意识中,它们就是不飞之鸟。就像披坚执锐是士兵的责任一样,王者就该在深宫养尊处优。可现在,为了一些吃食,孔雀们挣扎着飞过湖面,既无奈又笨拙,只只都像气力不支的模样,仿佛随时都可能坠入湖中,变成落汤鸡。那情形就像宋朝徽、钦二帝为了苟活,不得不在金国朝廷遍撒的炭火上狼狈跳跃,其状如舞。

  孔雀飞过来,忽东忽西,逐食而奔。不从容,不高傲,不矜持,挤作一团,在各自的腿爪间抢食。乍一看,草坪里只剩一大片丰腴的肉身,那些曾被杨丽萍精巧手指模拟的绝美头颅,全都看不见了。撒食的姑娘,东一把、西一把地撒着,也不是有意挑逗,而是为了让它们不至于挤得彩翎污损。但它们只顾觅食,哪顾得了这么多呢。优雅一词似乎与它们从无关联。它们的步伐因急促而趔趄,它们的身子因拥挤而踉跄,它们的眼神因饥渴而慌乱,它们的情绪因无助而茫然,它们的声音因委屈而凄厉。

  喂食姑娘离开了,它们不起舞,不开屏,不追寻爱情。而是冲着饲养员离开的方向,哑哑哑地鸣叫着,委屈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显然,它们并没吃饱。但饲养员不可能让它们吃饱,她们还要孔雀为下一批游客表演飞翔和抢食呢。她们挥舞鞭绳,驱赶着孔雀飞回对岸去了。我望着空空的草坪,一时居然魔怔了。古人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个余力,看来不单单指体力和精力,应该也包括经济独立。在这个时代,依靠文字去谋权谋势谋钱谋名,其实都是无效写作。那些拿着专项资金写作的人,还想拼命获得国家和世界大奖,妄图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作家。简直就是缘木求鱼,还不如眼前孔雀的觉悟呢。被圈养的孔雀,只为食物而活,再不会抬头挺胸、闲庭信步、摆出一副活在精神里的高姿态。而一个真正敬畏文字、珍惜自由的人,如果先不能让经济独立,那还不如从此封笔。

  每次去看孔雀,都怀着凛凛敬意和盈盈爱意。记忆中的孔雀,都是王者模样,不是孤傲的一只,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对,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家族,像皇宫里的王子公主,在优美的环境里优雅踱步,眼神清澈从容,举止雍容华贵。因为是珍稀物种,我们从没想要看孔雀用数量堆砌成蔚为大观的场景。因为是百鸟之王,我们也习惯了它们龙行虎步、生性散淡的模样,并不希望目睹它们摇摇欲坠的飞翔。而今天,孔雀山庄却让我们看到了孔雀最困窘最笨拙的一面。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审美需求?

  在孔雀山庄的大门口,我看见刚刚飞过来的成百上千只孔雀被关在一间用铁丝织成的逼仄大笼里。它们分层而立,把头插在翅膀下昏睡,状如死物。

  出了山庄,我明白,孔雀在我意识里已成俗品凡物。心中所敬所爱,从此又少了一种。


【作者:谢宗玉】 【编辑:黄能】
关键词:孔雀 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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