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仲池：方志敏故乡行

　　弋阳这个县名，是我读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时铭刻在心中的。它是让我挥之不去的久已向往的地方。

　　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踏上了去弋阳的旅途。

　　弋阳位于江西省东北部，是上饶的“西大门”。方志敏出生的地方，出弋阳县城北行不到20公里便到，是一个叫湖塘的小村庄。去村上的路，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又宽又平坦，路两边绿树成荫。乘车在路上行驶，觉得路面富有弹性，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让人心情舒展。夏日的阳光，如金子般璀璨、耀眼，暖暖地洒落在矮矮山岭和泛绿的田野上，给满垄的禾苗、一栋栋整齐的黑瓦白墙楼房，镀上了一层金辉。在湖塘村，我看到了弋阳县最美的乡村园林。石栏环绕着湖塘碧水，石桥横跨过潺潺溪流，翠绿的树木、鲜艳的花草依湖傍河。蓝色的天空，鸟雀在自由地飞翔。农家的大门两边都贴着对联，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少人家门口，停着各色小轿车。从山峦飘散的花果香甜，家家窗口飞出的欢声笑语，你会深切感受到今天湖塘村的富饶美丽宜居。此时，我想起曾读到的方志敏在狱中写的《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他在这篇类似自传性的文稿中这样描述“这个地方”：“从远处望去，我这村庄的外景，还是很好看的。村背靠着两座矮山，山上长着茂密的树木，村的周围，长着许多花草树，全村的房屋，都被深深的树木掩荫着……但是，这只是外景，倘若你走进村里去看看，那就有点不雅观了，道路是凹凸不平，柴屑粪渣，零零散散的散布路上，房屋多是东倒西歪的，新的整齐的房屋很少，房屋内都是烟尘满布，鸡屎牛粪，臭秽难闻，村内的沟渠也是污泥淤塞，臭水满沟，各种各样的虫蚁，到处蠕蠕爬动。”这是一幅内外景象何等不和谐的乡村图画啊！从这幅画图，让人看到了那个时代社会的“黑暗”影子。方志敏说：“我于1899年生于漆工镇二里许的湖塘村。在这长夜漫漫、天昏地暗的地方，我生活着，我受到压迫和耻辱地生活着！我长大起来了，我逐渐不安于这黑暗的时日，我渴望着光明，我开始为光明奋斗……”

　　我读《论语》，从孔子对君子、士、大人、贤人、善人、仁人、圣人等的评述中，深得人格修养三重境界的启示。孔子认为君子重在“修身”而达到独善其身的人善境界；仁者立足“齐家与治国”，在君子修炼之上，而影响更多的人；而圣人则放眼“治国平天下”，以自身更大的政治能量造物天下苍生，从而登堂而入室为万世开太平。我心中的方志敏就是为万世开太平的殉道民族英雄。他的爱是祖国之爱、民族之爱、人民之爱。他的情是天地之情、山水之情、人间之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可爱的中国》这样的不朽名篇，成为弘扬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千古绝唱。

　　怀着敬仰之情，我缓慢走向方志敏的故居。故居前宽敞的纪念坪升腾着明灿灿的阳光，坪中央耸立着方志敏骑着骏马驰骋疆场的巨大雕塑。我立刻被他的英武气概和凛然浩气震撼感染。这哪里是雕塑！分明是血肉之躯的方志敏，正风尘仆仆策马昂首来到我们面前。他目光炯炯，放射着闪电似的光芒；他抬头远望，前方群山起伏奔涌如浪；他脚下的土地在慢慢蠕动，似有惊雷滚过。

　　故居主体结构为柱榀框架形，四周砌红砂岩，外刷白石灰，顶覆黄泥青黑瓦，分上、下两层。门前左右种的梅树、兰花，枝繁叶厚，青翠欲滴。伫立厅堂，我含泪凝望着方志敏的遗像，默默地读着他写的悬挂于自己肖像两边的对联：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洁梅兰。这是一颗慧心对大自然的钟情眷恋，是一位诗人对高洁人格的诗意表达，更是一个大地之子对奋斗人生的浪漫歌吟。这对联的字里行间有铁马雄风的壮怀激烈，有共产党人的气节自度，更有感受宇宙大爱的澄明情怀。只有这样的灵魂肝胆、豪情、才智才能写出惊天动地，感悟真理正义的豪迈诗章与光明预言。

　　这是一种甘居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舍生忘死向着光明的呐喊！方志敏这些诗般的血性语言凝结着无限憧憬与赤诚。可有谁知道，这是方志敏脚上钉着沉重的铁链，站在铁窗前，望着围墙外那株一半枯枝、一半绿叶的柳树，看到那一簇浓绿的柳叶，他就猜出大地的树木，大概都在和暖的春风吹拂下，长出绿绿的嫩叶来了……他从这里似乎得到一点儿春意时写的？

　　读方志敏那些感人肺腑的珍贵精神财富，难道还不能让我们叩问自己，在新时代万紫千红的春天里，我们是否铭记着这些英烈们的伟大精神追求和矢志不移的浴血奋斗历史？难道还不能让我们叩问自己，贫穷苦难受辱的中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强起来，美起来，我们曾经究竟为她做了一些什么？难道还不能让我们叩问自己，在新的征途上，在为百年梦想成真的奋斗中，我们又该有哪些新的作为、新的贡献和新的生命出彩篇章？

　　方志敏于1935年8月6日在南昌英勇就义到今天，岁月的日历翻过了83个春秋。古老的神州大地，眼前的弋阳县，湖塘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方志敏的预言变成了新中国光辉的现实。我这次走访的弋阳城乡，无处不荡漾着欢歌笑语，飞扬着豪情激奋，涌动簇簇锦绣，绽放种种美丽，蒸腾富饶繁华，迸射创造业绩的奇光异彩，展现着生活梦幻的灿烂与欢乐……想想吧！这一切从哪里来？我们又要继续往哪里去？我相信，如果你来到方志敏的故乡，走进他的故居，你就会走进他崇高理想和坚定信仰的灯塔；走进他的童年和青春岁月，你就会走进他远大的抱负和巨大的精神力量的浪涌；走进他的初心肝肠，你就会走进他深邃浩瀚的思想和生命的价值的庄严选择；走进他的热血诗章，你就会走进他高尚美丽灵魂和想象绮丽丰盈的才情；走进他曾奔赴的战场烈焰和备受煎熬的岁月深渊，你就会走进他伟大而短暂生命的奋斗人生的终极辉煌。这一切都会让你知道大地上每一朵鲜花的盛开，都有烈士鲜血浇灌；每一棵大树的长大，都是真理光芒的照耀；每一块砖石的锃亮，都离不开壮士钢铁意志的打磨。幸福地生活着的我们，该怎样铭记这一切，连同这座虽然陈旧斑驳，甚至披满尘土的小屋。

　　古人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方志敏就是一个能穷天地之理，得其至简大道而孕己精神之大美的思想者、先行者、拓荒者。当龟峰披着红褐色的袈裟，踏着暮色下峡谷的泉鸣，走进袅袅的宁静里时，我从湖塘村又匆匆来到了龟峰山麓丹霞的怀抱之中。现在的龟峰，当年方志敏战斗过的山麓，是“中国丹霞”世界自然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是世界地质公园、国家森林公园，华东旅游经济圈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它享有“江上龟峰天下稀”的盛赞，集自然灵秀、人文精华、名山古幽、云岩奇险、飘渺仙踪为一体，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山水典范。沐着夕照，我看到了方志敏就义那天，从山巅滚落到峡谷里那块人们称之为“忠魂石”的巨大岩石。导游员告诉我，年年岁岁，来龟峰的游人，都会来这里静默缅怀方志敏的壮丽生平和不朽精神。许是这种天人感应，这片丹岩，依然肃穆地屹立在峭壁前，宛若一尊圣人的雕塑。它被风刀霜剑雕刻出满身熠熠发亮的天然红，在峡谷的空灵和雾岚里，朝朝暮暮、生生不息地，喷薄出满山的紫气祥云和花露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