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琴：尴尬

　　中国人在饭桌上有很多礼俗，帮人夹菜可能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了。

　　给客人夹菜表示热情好客，为自家人夹菜是体贴疼爱，给年幼的孩子夹菜是出于照顾和爱护，给长辈夹菜彰显孝顺和敬重，给晚辈夹菜传达的是喜爱和嘉许，给领导夹菜是礼貌，给下属夹菜表关怀。不管是解衣推食的古道热肠，还是礼貌谦让的和风拂柳，如若夹者情真、受者乐意，往往让人食之味甘，忆之长甜。

　　来澳之后，由于文化习俗不同，这夹菜的礼节就有些让人尴尬了。澳洲移民来自近200个国家，有300多种文化，饮食上分餐制占了主导，大盘共享常见的就是些亚裔，帮人夹菜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记得刚刚上班不久，有同事要跳槽，我们给他饯行，去的是一个中餐馆，人们入馆随俗，点菜共享。

　　我正好坐在中国同事老贤旁边，席间他不断地给我和邻近的同事夹菜，任人怎么推让都无法阻止他殷勤舞动的双筷。午餐AA制饭钱均摊，点菜是民主制每人选一盘，菜上桌之前同事们比照着筷套上的图解笨拙地练习使用筷子，随意而开心。按理，菜上来了各人自取分而食之，本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可是被老贤轮番“夹攻”，我们就难受了。我喜欢蔬菜，老贤却给我夹了一碗的肉，弄得我心里油腻腻地想：以后吃饭最好坐得离他远点儿。而洋同事的想法就比我严肃多了，起初只是认为老贤不懂礼貌，见他屡劝不改时，就觉得他是在强迫别人，有点Aggressive（侵略性的） 了，而侵略行为是会对他人造成伤害的。

　　想想很有意思，不同的文化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可以相差这么大。其实老贤是个特别谦让有礼的好人,他看到洋同事们拿着双滑溜溜的塑料筷子，把块熟肉夹得像活鱼起起落落，而我又是刚来的女同胞，想照顾一下我们。可是，领导们得出的结论是：老贤要么英文不好（听不懂），要么是有侵略倾向，而这两个问题都不利于工作，得帮助他，于是把他送去学习了。学什么呢？就学工作场所英语和跨文化教育。

　　有趣的是，十多年过去了，老贤爱帮人夹菜的习惯却一直没改。懂他的明白他是热情好客；不懂的觉得他行为怪异，但是澳洲提倡文化多元，只要不影响工作，大家就相安无事。老贤还是一派乐天，吃饭时还帮人夹菜，结账时还抢着买单。

　　而更多的华人移民包括我自己，慢慢地也就把夹菜的礼仪忘了，再回到自己的同胞当中时又弄出另一种尴尬。

　　有一次，在澳留学的好友菁菁带了一帮朋友来我家聚餐，尽管我频频劝食，菜还是剩下很多；我有些沮丧，以为菜做得不合口味。改日见了菁菁，她说朋友们都夸我好厨艺。

　　我说：“你别哄我，那么新鲜的鱼都没人吃，好什么好？”

　　菁菁大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清蒸鱼好吃极了，可是就只有我一个人吃 。因为你家桌子太大，鱼在中间，够不着呀。”

　　我有些儿奇怪：“可以站起来夹呀，难道他们希望我夹给他们？” 。

　　没想到菁菁点点头说 ：“是呀。他们第一次到你家，站起来夹菜太没有教养。 ”

　　我大吃一惊：“我不觉得站起来夹菜是没有教养啊！”

　　菁菁很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你出国太久了，把我们的传统都忘掉了。”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呀，相反，我很反感别人毫无暗示就夹菜给我。这种反感始于童年，那时我是大家庭里唯一的女孩，每次喜宴伯母都会把我的碗夹得满满的，我觉得很丢人，仿佛自己是个贪吃鬼，总在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一般不帮人夹菜，西俗正好迎合了我的喜好，就把自己传统的待客之礼弄丢了，以至于怠慢了客人还不自知。

　　唉，真的是有蛮尴尬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