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琦:朋友老周

  长沙初冬,叶飘寒身,雨落湿心,正宜小聚,嘘寒问暖。

  有小友即将羁宦他乡,老友自然凑到一起相送。算起来,大家不是友龄二十年以上,就是十年以上交情。酒是自带,一放上桌,自然也是有年份的。我戒酒多日,只看杯闻香,以茶代酒,以烟敬友。

  那晚,个子最高的老周喝得有点高,有一阵子,两手交叉在桌上,把头搁在手臂,假寐。我才发现,老周的头顶已然四合院,瓜秧子搭着根根丝绳,前后蓬松牵扯,裸露着头皮。一年不见,原本浓密乌黑的头发,掉了不少。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老周没开车,步行过来的。

  “好久没逛街了,顺便想给自己买点用品。”老周说。沿街一路时尚潮店,橱窗明净,商品明了,老周不用进店,从容溜达。逛着逛着,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一件衣服,看中了衣服的款式颜色,正准备推门进店,一抬头,京枫老年用品商店。“嘿嘿,不知不觉,找对岁月的感觉了。”老周有些自嘲,透着不甘。套用诗句,就是逛着逛着,从童装逛到了潮装,从潮装逛到了老年服饰。

  “哈哈,我早就被人用称呼对标了感觉。”我递根烟,老周摆摆手,指指面前的硬壳黄芙蓉王。老习惯,老周只抽自己带的烟,只抽这硬壳黄。几年前,老周也被外放做官,那地方历来复杂,有点权势的,经常有人盯着叮着。尤其怕的,被人下套。老周儒雅有骨气,所以永远只抽自己的烟。那几年,老周的单位总部,老周待过的地方,都出现塌方,老周官不大不小,但也联上通下,既无送贿,更无索要,一身干净不沾土,也算得上“泰山顶上一青松”。

  称呼声中叹岁月。老周也有同感,“有天电梯里碰见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男孩,小孩可爱,正呀呀学语,冲着我就喊爷爷。我当时心里一沉,老了老了,小孩子都看出来了。那年轻妈妈估计怕我不高兴,让那孩子重新喊,孩子瞪了我一会,又喊了声,爸爸。”

  我们都大笑,各尽杯中液。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轻父母,都是计划单列,下一辈的称呼里,只有爷爷奶奶,哪有叔叔姑姑。

  大家开始喝酒令狐冲(拎壶冲),我喝茶也已韦小宝(胃小饱)。桌上几个大菜都见底,主人又唤,添了几个盘子,油渣炒菜之类小菜。大菜小菜,各有滋味。

  席尽尾声,自由行动。老周和我,座挨一起,正好闲聊。

  “憔悴了,你这一年。”我举起茶杯。

  “那里都得努力,”老周点根硬黄,吐个烟圈,“知道你奇怪,为何从体制内出来,实话实说,我怕人生轻易看到顶。”烟圈渐大渐散。“有次回总部开会,迟到了,前面乌压压一片脑袋,厅级处级科级,秃头的白发的青丝的,想想还有口里含剑的,腰里别喇叭的,手里拿帽子的,脑袋就大,哈哈。”老周黑镜框后,一汪清水。这倒是心里话,内有规矩,外论市场,哪里都得努力尽心。油渣大鱼,各有滋味。高个老周,其实没醉,儒雅清白得很。

  各自道别散去。戴好口罩,扣紧衣服,夜色笼着,寒风细雨就在身外了。


【作者:】 【编辑:易隽】
关键词:橘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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