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菊:雨夜陌生人
1997年夏天,我17岁,在怀化读中专。我家在新化与新邵接壤的大山上,每次回家,得先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到新化,然后坐70公里的中巴到镇上,从镇上到村里还有20公里的山路。有次回家,我一下火车,就被一伙人堵在车门口抢包,我回过身死死抓住背包,大声哭喊:“谁来帮帮我,有人抢包啦……”然而来来往往很多人都无动于衷,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伙人扯断背包带子拿着我的东西溜掉,我瞬间绝望了:身无分文的我该怎么回家呀?在夏日的骄阳下,我觉得自己冷得瑟瑟发抖。
我在那里哭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在车站出口处,我对工作人员说:“你看到我刚才被抢了,我的车票在包里……”工作人员瞪了我一眼,没吱声。我又说:“你能帮帮我不?给我10块钱,我没钱坐汽车回家了。”他又瞪了我一眼,狠狠地说:“要出去就出去,不要挡住别人的路。”我木然地走出了火车站,像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地找火车站周边的人借钱,我说我刚才下火车时被人抢了包,能不能给我10块钱坐汽车回家……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商量好了似的,没人理我。我放弃了乞讨,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又累又渴,每次有车从身旁经过,我都伸手拦一下,希望有好心的司机能捎带我一程,但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我顺着县道,在一座山与一座山间茫然地走着。天黑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突然而至的大雨把我淋了个透心凉。在一拐弯处,我感觉后面有灯光射来,我站定,看到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我机械地伸出手摆了摆,没想到刚刚飞驰而过的摩托车竟然倒了回来。空荡荡的山路上,摩托车“突突”的马达声异常响亮。
陌生人问我:“你去哪里?”
摩托车灯光太亮,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摩托车司机身上的雨衣在“嗒嗒”地往下淌水。我说我去龙溪铺。对方停顿了一下,问:“你怎么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呀?”我说我的包在火车站被抢了,讨不到钱也拦不到车,只能走回去。他说:“天都黑了,又下雨,你去龙溪铺还有60多公里呢,你不怕吗?”
陷入绝境的人,还有怕的权利吗?我只能以哭声来表达我的无助。
陌生人说:“上来吧,我送你去。”我赶紧爬上摩托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车架子。他又说:“你把我的雨衣掀起来,躲到我后面就淋不到雨了,抓住我的皮带。”
我照办,那后背有一股暖流,在雨衣下漫遍我全身。摩托车在漆黑的路上射出一道远远的光,我躲在雨衣狭小的空间里,能感觉到后面有车超过去了,对面又有车擦身而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车停了下来,陌生人把雨衣掀开,说:“没下雨了,不穿雨衣了,你在里面闷得很吧!”我没说话,他把雨衣塞在我的怀里,说:“你拿着。”他没取下头盔,我没看见他的脸。
他说:“到龙溪铺了,你家是这里吗?”我说不是,我家还在20公里外的某个山上。他说:“那里我也没有去过,你怎么办?”我说到了这里我就有办法了,凡是往我家方向走的车,只要有人拦车一般都会停的。他想了想说:“太晚了,我也该回家了,那你在这个路口等会车,我先走了。”说着调转了车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抓住他的手臂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的?”他一直戴着头盔,说:“我姓周,就是你上摩托车那个地方的,我明天还要上早班,我先走了,你要注意安全啊,以后千万要放点钱在口袋里!”说完就消失在夜幕中。
随后,我在路口拦到了一辆开往隆回的货车,跟车主讲述了我的遭遇,开车的师傅感叹地说:“你真走运,碰到了一个能送你这么远的好人,万一碰到个好色的人,你不死也要脱层皮!”师傅把我送到我们村口的十字路口,看着我走进那个还开着灯的药店才把车开走。
从那天开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感觉全世界都冰冷黑暗时,是因为还没到转弯处,只要转过一道弯,必将柳暗花明。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我不惧怕正视每一处阴暗,我相信只要我看见了,就能把阳光带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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