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蝶:长长的梦
天真冷,我身着挺括的大衣,本想像只天鹅那样伸颈挺胸、走出让人惊羡的翩翩姿态来。可恨寒风如刀剑,直往人骨头缝里刺,无奈之下,我只好瑟缩着弓成一只虾,佝偻着前行。
天光昏沉,黯淡了街景,人和物像蒙上一层灰似的失去了光鲜。然而,路边却有一间小店,红色外墙上缀满了耐寒的绿植,大冷天的却一派生机盎然。淡淡的金色灯光在小小的木格玻璃窗里摇曳,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只需瞟一眼,冻得冰棍似的人就生出了些许柔软。我连招牌也没看便推门而入,直到服务员递上一张单子才发现是家冰淇淋店。真是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刚还冻得瑟瑟发抖,抱怨天冷得惨烈,可置身室内人便舒展了,缓和了,甚至得寸进尺地意欲啖一顿冰淇淋。
几年前去东北拜访一位朋友,彼时,南方正值霜风凄紧,落木萧萧,一番惆怅的深秋况味。东北却早早入冬了,漫天飞雪像无数遗世独立的精灵,在朔风的伴奏下狂旋、漫卷、飘扬,然后无声落地,聚沙成塔,粉饰着山河、楼宇、树木……大地一片白茫茫!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雪景:雍容、华丽、安详、皓洁。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原驰蜡象、山舞银蛇均历历在眼前,不再是书卷里的豪放笔墨与脑海中的浪漫想象。雪,净化了天地,纯洁了人的心灵。只要看那些撒欢戏雪的人们就知道,笑得多么天真放肆啊,那是卸下虚与委蛇,忘记愁烦苦闷,无忧无虑地自我释放。一切都化繁为简,一切都归于本真,像一个雪娃娃似的孩子,天真无邪得漫无边际。
我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朋友家,进门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意劈头盖脸地涌来,我又闷又燥,鼓鼓囊囊的行头还没来得及脱,身上炸炸地难受,像是急火攻心,嗓子干得不行,心头有万语千言可有口难开。这时,朋友递来一支雪糕,我赶忙接过塞进嘴里,瞬间甜滋滋、冰凉凉的,燥热褪去,嗓子润了,人也精神了,真爽!
在东北,没有雪糕的冬天是不完整的。朋友家的露台是个天然大冰柜,厚厚的积雪上存放了各种口味的雪糕。后来,我每次听到《南山南》里唱“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时,都会忆起那个大雪封门的冬天,我在暖烘烘的朋友家里对雪糕大快朵颐的情景。
服务员推荐了一款叫“苦恋”的咖啡口味冰淇淋。听着虐心,我没要。委实是自己太矫情,既然人生苦短,为何还要“自讨苦吃”?我爱甜食,并执拗地觉得那些甜美或多或少能通过味觉渗入心田,使人愉悦。当然,咖啡苦中透着香醇,清茶涩而后味回甘,也是美的体味,可我偏不爱。
要了份草莓冰淇淋,小小的粉红圆球盛在白色浮纹瓷碗里,精致又可爱。待球体上那层细碎冰凌融化,膏体适度柔软后,再轻舀一勺含在嘴里,起初只觉着冰,旋即微甜,随着冰雪消融,浓浓的奶香混着草莓的芬芳在嘴里四溢开来,味蕾连同鼻腔都充斥着馥郁。
我一边享用冰淇淋一边欣赏店内的布置。这是家洋溢着童话色彩的小店。进门处摆放着胡桃夹子小士兵,是忠诚的守卫者;一面木屋造型的钟挂在红砖墙上,整点一到,木屋的小门就打开,蹦出一只彩色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啼啭几声又退回屋里去;靠墙的置物架和玻璃柜里也陈列着各种有意思的饰品:水晶做的芭蕾舞娘晶莹剔透,呆萌的毛绒小熊像在期待一个爱的拥抱,上了发条的旋转木马永不疲倦地快乐奔跑……店里多是女顾客,和我一样,边漫不经心地吃着冰淇淋,边饶有兴致地四处顾盼,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欣喜。
就像男人大都有武侠情结那样,许多女人心中藏着童话梦。她们从小爱美,喜欢蓬蓬的纱裙,漂亮的蝴蝶结头饰。她们偷穿妈妈的高跟鞋,那种高高的,离着地的感觉真奇妙,仿佛自己立马长大了,变成童话世界里被世人所艳羡和爱戴的美丽、高贵的公主。慢慢地,女孩变成少女,情窦初开时,她们又渴望被溺爱、被娇宠,企盼有个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而来迎娶自己,骑着骏马的王子拾到她们遗落的水晶鞋……时光匆匆,日子在平淡中流逝,少女成了女人。岁月静好,却不如童话般精彩,可梦还要继续,于是,她们又希望有个女儿,把女儿养成公主,不仅美丽、温柔、善良,还要坚韧、果敢,像《冰雪奇缘》中的艾莎和安娜那样,勇于冲破内心桎梏与世俗枷锁,追求爱与自由……这个梦长得很,娘做过了延续到女儿身上接着做,怕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断不会有女人愿意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
离开冰淇淋店时,天已断黑,华灯初上,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风依旧凛冽,可能是刚吃过冰,人居然不畏冷了,我挺直身板,步履从容。再回首,灯火璀璨,那间小店已经甩在身后。我突然想,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如童话般单纯、美好,没有困苦、愁烦呢?我找不到,却相信有,就如禅里纳须弥于芥子,尽管微茫,梦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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