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楼外东风杜宇声

　　窗外有片林子，春天到来，从里面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一声落下，一声起来，我确定它就栖息在林子里的某根枝丫上，但听起来是那样遥远，像是来自云雾的深处，让人心头生出一种无端的忧伤。选择忧伤这个词，并非词语的匮乏，倘若再翻一遍词典，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布谷鸟分别以杜宇、鶗鴂（tíjué）、杜鹃、子规等多个名字出现在诗词里，为我们留下了无数的经典。这其中，南宋词人吕渭老的《燕归梁·楼外东风杜宇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楼外东风杜宇声。双枕细眉颦。女郎番马小山屏。金笼冷、梦魂惊。起来重绾双罗髻，无个事、泪盈盈。杨花蝴蝶乱分身。飞不定、暮云晴。”先从杜宇声写起，这是来自客观环境的声音，也是情感的缘起，像一根线一样，牵着后面的部分。女子蹙眉、惊梦、重绾双髻、泪水盈盈，通过这一系列神态与动作，表现了一个独守闺房的女子的凄苦和愁怨。这一切都是因为听到了杜宇的叫声，孤独的女子仿佛化作了点点杨花和一只又一只蝴蝶，在夕阳斜照乱云飞渡的傍晚飘飞不定。其实，让我们记住的何止这一首，李重元的“杜宇声声不忍闻”，刘过的“杜宇几声烟霭外，相思只在蜀山阴”， 曾觌的“一声杜宇，满地落红愁不语”。句句皆触动我们的心扉。

　　凡是喜欢诗词的人，都熟悉张先的《千秋岁》：“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上片写景，似快闪镜头般呈现。鶗鴂数声，百花凋零，大风一拨接一拨涌来，细雨中的枝条上梅子青青，荒芜的永丰坊，一株垂柳昼夜不停地飞着柳絮。无一处不伤感，无一景不悲凉，采用暗示的手法，为下片的推出奠定了感情基调。下片抒情，这样的暮春时节，何必去拨弄琵琶呢？堆积的幽怨，不是几根琴弦所能诉说。多情的心中有千千个结，无法一一解开，就这样守着一盏孤灯，想着远方的人，对着窗外那一弯残月。孤独、无奈伴着坚定和执着，正应了词人另一个句子，“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说到杜鹃的啼叫，不能不说到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整首词凄楚、哀怨，特别是春寒料峭，斜阳西下，杜鹃声声哀鸣，更是将这样一种情感推到了极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把杜鹃的啼叫写得摄人心魄的，不仅仅是秦观，像李贺“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文天祥“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句句都是经典。

　　翁卷《乡村四月》里的子规声，算是最清新明快的了。“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淡淡几笔，绘就一幅江南乡村的旖旎风光。远不如李白“一叫一回一肠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和李煜“子规啼月小楼西”来得那样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