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流年

  算了一下,我在这个小城晃荡了二十几年,马路越来越宽,房子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和拥挤的车辆,清晨睁开眼,耳朵里沸腾的全是车水马龙的声音。这几年又增加了外环线,方向感本来不好的我,有时到一个地方不得不借助导航,在导航的指引下,穿过一个个的红绿灯抵达我要去的地方。

  母亲也时常在这个城市迷路,她经常说老了,记忆不好,在一个地方会突然站住,茫然四顾着周围,觉得一切那么陌生,每当这时她不得不求助街边店铺的人或路上的行人,问过了之后才回过神,又掉头往目的地走。

  母亲虽然与我近在咫尺,但每天八点半的样子都会准时打电话来,不外乎吃了早餐没有,上班没有等等,都是些近似废话的唠叨,我有时也反驳她,但每天的第一通电话还是这些内容,我也就习以为常地敷衍了事。

  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租居在西湖山半山腰,每天清早出门,中午回住处煮饭,蒸两个菜,晚饭也一起煮了,等吃晚饭时匆匆回住处吃几口。那是一段细长又缓慢的时光,母亲一周来两次我的租屋,带点米拿点家里的菜,那时我拖沓,衣服鞋子都来不及洗,她来了,除了帮我洗东西,还会把饭菜做好,我打小吃她做的饭菜长大,味蕾适应了她做的饭菜。每次她来了,都会陪着我吃完中饭洗完碗才走。

  每天下班回住处已是深夜,每次必经之路是山脚下的一个小火车站,大多数火车不在这里停靠,只有运煤的车皮偶尔卸点零担货物在这里。车站空旷的地方堆满了空的铁皮油桶,转角处一间废弃旧房子里住着收油桶的主人,白天他拿着锤子敲敲打打,力求将瘪了的油桶锤回原样,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翻看些旧报纸,经常听得见从木窗飘出的花鼓戏的咿呀声。初春的气息已在空气中慢慢弥漫,树的枝头已开始冒出一丁点的新芽。昏黄的路灯下,我与我的影子相互打量,穿过铁轨,上一段小坡,左转,再右转,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再打开大门左边就是我的住处,门的角落里放着我用来做饭的藕煤炉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炉火有没有灭,如灭了,就会要跟共租的人对个火。

  与我共租房子的这些人来自东门白沙,他们租了这栋二层的房子和后院,而我则在他们手里租了楼下的一间房。东门白沙盛产豆腐,他们取西湖山的泉水,用他们独特的做豆腐的传统技艺在这个城市谋生。

  春天的雨没完没了地落,洗刷完我就躺床上就着摇晃的昏黄的灯读点书,书不多,除正经的二三本名著外,剩下就几本杂志,边读边听雨打落在屋瓦上的声音,雨声外,不时传来楼上打鼾的和翻身的声音,那时候觉得这个世界过于安静和无聊,很多个不眠的夜晚,我熄了灯,望着从窗户漏进来的光才渐渐进入属于自己的梦乡。

  几年后,我在市内买下一套房,面积不大,但好歹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结婚生子一系列人必须经历的事经历完,母亲和父亲看着襁褓里的孙子,他们内心是喜悦的,母亲每天围着孙子转,她倾注了把我拉扯大时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以及那种更加细致的照料。有了家之后,家里被她操持得井井有条,我则可以一心在外为整个家奔忙了。儿子长大后,随着二孩政策出台,女儿呱呱坠地,母亲更加高兴,抱着女儿左邻右舍奔走相告,在母亲的潜意识里,我女儿的出生,稍微弥补了她自己失去女儿的痛。已是凌晨,只偶尔听得见车子飞驰而过的声音,路灯全熄了,夜色如墨。

  母亲上午打电话来说,你中饭后到以前那个超市门口来,我有事跟你说。饭后我驱车赶过去,母亲早就举着伞站在那里等,就像小时候我回去,早早地翘首站在村头的样子。车子停好后,母亲上了车,父亲这时从超市走出来,与母亲一起坐在后排,这次母亲没有唠叨,仅嘘寒问暖一番。父亲则始终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我按下窗玻璃按钮,点了一根烟,父亲这时也点了一根,外面的雨纷纷扬扬。其实母亲约我来,仅是为了看我一眼而已。父母开门下车,轻轻地关上门,模糊的后视镜里,他们共举着一把伞过斑马线,母亲的身影越来越瘦弱,父亲则不时看着左右两边,两个人搀扶在一起过完斑马线,后视镜里,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我启动车子,涌入了车流。

【作者:李武】 【编辑:黄能】
关键词:房子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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