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闭眼听蝉声

  贾仕平

  一早与人约好去登山,山不高,亦不陡,平常我这体力对付它绰绰有余,可今天感觉不对劲,刚登一小截心中发起慌来,小腿打战。我知道不是别的,昨晚残酒未消,气力虚弱所致,这状态没法继续下去,不得已打了退堂鼓。

  同行者善意一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我有些怅然,半途回去又不甘心,便站定在一处空地上四下张望。那边,坡度平缓之处,铺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厚厚的、柔柔的,走过去把身子放在了软软的草地上,惬意和舒坦随即降临在我躺卧的心胸里。

  如此接地气很踏实,闭了眼,要慢慢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就在这时,一种嘶哑的声音暗流一样慢慢从远方潜行过来,要钻进我的耳朵,是蝉声啊,我想清静,嫌它吵,本能地要抵制。这声音很固执,根本不管我的抗拒,非得进我的耳内占据一个位置不可。

  罢了,随你,来便来,我一放松,声音似乎有些得意,突然增大了,一口气拉得长长的。我知道并不是远处的蝉飞来了,是左边橘树林里的蝉声汇入,起初声音像是从窄窄的门缝里挤出来,如初生之犊,显得很有力气,接着轰一下,那扇关着的门破了,倒下去,声音一下畅通得不可收拾。接着右边灌木林里草丛里哪只蝉起了个头,一下带动了其他的蝉使劲鸣唱,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分不清是哪里的蝉在鸣叫,只觉得声音汇聚成长长的宽阔声浪,拍击天空,酣畅淋漓。一部分声浪钻到我的身下,要抬我起来。我像是被声浪托举着,轻飘飘的,周身清凉。有时,我身形飞快,耳旁飕飕有声,有时我慢慢悠悠,仿佛一朵闲云;有时,我停滞不动,似被声浪掣住,肢体不能自主。感觉太奇妙了,我体内那点残留的酒劲,早已消弭无影。

  天籁之音蕴藏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它涌起来,便能去掉尘世许多芜杂和沉重,直把人心带到它的广阔的宁静的背景里去,让你迷醉,不知归路。此时的我已经远在尘世之外,周围只有蝉的高唱,及唱曲里流露出来的澄明和安宁。偶尔,中间夹了一两声鸟鸣,似乎是对蝉声的应和和鼓励。鸟与蝉同栖一处山林,共饮清露,共沐阳光,共闻花香,它们该是非常默契的邻居了。

  我感觉各种鸣声如汩汩泉水源源不断进入我的体内,奔涌,涤荡,撞击,一瞬间,心胸天宽地阔。一口气再长也有限度,蝉声开始回落,越来越弱,最后声音抖动了几下便戛然而止,这是最高处的蝉停止了鸣唱,接着是橘树林里草丛里的蝉声终止了鸣叫,如同一场突然的断裂。蝉声的止歇是有传染性的,由近到远,直至幽眇。听起来像是蝉渐行渐远了,其实蝉们一直未动,声音止了,蝉犹在原地。我急急地想去捉住,却杳然无息,天地一片寂然,哪里还捉得到。其实这是距离的错觉,遥远的地方,一定也是蝉声如潮,只是不知谁在聆听。声音突然断裂,我不知所措,失去了托举,感觉正从高空中跌落下来,轻若无物,无声无息。

  正当我要坠地时,声浪再一次骤然而至,其实在我坠落的时候,远处的蝉声已经缓缓而来,周遭的蝉早早就等着了,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演奏,之前清空的声浪空间,一瞬间就被蝉声塞得满满的。声音的力量又将我举起,我浸在声浪里,与清凉紧紧地纠缠牵扯。

  蝉声就这么循环着,来了去,去了来,依着一条既定的轨道,亢奋地宣泄自己的情感。平常真是怠慢了蝉啊,哪里这样用心听过呢?蝉一直是用心鸣唱的,它的每一声都携带了满满的热情,为生命而唱,为季节而唱,为隽永而唱。小小的卑微的蝉,原来是这般连着人的心,这般连着人的怜惜。

  想起曾经对蝉的不敬,真是愧疚。那次到了一个山区小镇,晚上镇上的住户摁亮了灯,光亮具有极大的诱惑性,蝉一只只飞来,围绕电灯转悠。捉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抓住放进蛇皮袋,他们要把蝉烤来吃。我好奇,随他们去吃过两只。味道怎样已经描述不出,只记得当时吃蝉时心里的畏怯,以及欲拒还迎。

  蓦地想到离秋已不远了,一旦萧瑟秋风起,意味着蝉很快就会死去。知道自己的演奏时日不多了,蝉才这么高调,率性而为吗?痛惜这一副副好嗓子,不能长久地把天籁之音演奏下去。在大自然面前我感觉是有罪孽的,今天的闭眼听蝉,算是一个赎罪吧。灵魂自有回归处,没想到是在这里,在野外一处柔软的草地上,在蝉声辽阔的怀抱里。

【作者:贾仕平】 【编辑:黄能】
关键词:蝉
>>我要举报
晚报网友
登录后发表评论

长沙晚报数字报

热点新闻

回顶部 到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