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岁晚独芬芳

　　■新昌

　　电脑运行速度越来越慢，于是开始整理磁盘。整理到D盘的照片文件夹时，无意间发现一张照片。

　　老屋前，一棵葱郁的桂花树枝繁叶茂，金色的桂花开满枝头。桂花树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碟、一碗、一果盘。碟瓷白，上面摆着金黄的奶油月饼；碗青花，里面盛着黄红的南瓜小米粥；果盘月牙尖，几串紫色玛瑙葡萄泛着水灵灵的光。奶奶富态地坐在藤椅里，手里拄着红木拐杖，眯着眼、弯着眉、豁着牙，笑容灿烂。

　　泪水瞬间从眼眶奔涌出来，那年回老家过中秋的情景立刻浮现在眼前，当时真没想到那是奶奶在人世间最后一个中秋节！

　　那年中秋节连着国庆节，全国多放假一天。那年，女儿刚出生半年，父亲提前打电话给我，说奶奶老念叨，想中秋节和她的重孙女一起过，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早点回来吧。于是，9月29日下班后，我们立刻赶往老家。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平时三个半小时就到了，可那晚高速公路上车流量非常大，堵车严重，等我们到达老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车刚在院子里停稳，奶奶就踮着脚尖从房间里出来了，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想抱她的重孙女，可我怕她年事已高（当时97岁了）抱不住，又怕来回倒腾把女儿弄醒，晚上哭闹，于是将女儿抱在怀里，让奶奶亲了亲就回房了。

　　等我洗漱完重新回到客厅时，奶奶仍没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见到我下楼来，精神很好地对我说：“闻到桂花香了么？明天早点起来，我给你做桂花粥喝。”

　　这时我才发现，厨房的灯亮着，电紫砂锅开到了慢煲挡，锅盖敞开，升腾的热气在厨房里缭绕、氤氲，小米在锅里沸腾、翻转，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可我实在太困了，和奶奶聊了会天就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吵”醒，以前不理解“花香袭人”这个词的含义，总觉得太过夸张，香味还会袭击人么？可那天早上我真实地体会到了。那香味就像一阵阵冲击波，冲击着我的嗅觉和神经，让我不自觉地想做深呼吸。它更像一双温柔的手，丝丝滑滑地从我身后包抄过来，让人有一种被幸福拥抱和包裹的甜蜜感。

　　我赶紧起床去看奶奶，只见她已经坐在桂花树下了，见我出来，指着屋门前的路对我说：“你看，今年的桂花最香最好看。当年为了方便你们开车回家，你爸将这条进出小路修成了水泥路，路修好后，道路两边光秃秃的，你爸准备种花，我说，种桂花树，金桂、银桂、丹桂，都种上。桂花多漂亮，银桂白、金桂黄、丹桂红，还香得很，老话说得好，‘一朵才开，人家十里须知！’”

　　那天早上，我搀扶着奶奶，在屋门前这条路上慢慢地走着，看桂树、赏桂花、说往事。阳光是那样酥暖，风儿是那样轻柔，那桂树叶重重叠叠，翠绿如碧玉，那或黄或白或红的桂花，淡雅精致、成簇而开，很容易让人想起朱熹那首《咏岩桂》：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那时万万没有想到，精神状态那么好的奶奶，在第二年春节前忽然离开了我们。现在看见这张照片，忽然觉得奶奶与桂花是如此相似。桂花不似桃李那样艳丽，也不如牡丹那样富贵，花朵小小的，颜色淡淡的，但它却是“龙涎染就、沈水薰成”，能将浓郁的芳香飘向人间。奶奶呢，长相普通，个子平常，但她秉性温雅柔和，情怀疏淡悠远，将一生浓烈的爱倾注在我们这个家里。

　　奶奶去世时，一位亲戚送来花圈，却来去匆匆，不曾写挽联，父亲要我写，我只顾着伤心，头脑一片空白，不曾下笔，直至上山，花圈也没提上挽联，任由它风吹雨打，零落成泥。

　　前几天，读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忽然觉得词里的那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是那么贴切，摘抄于此，算是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