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念师恩

　　■张镝

　　小时候，娘急于提前知道我的命运，据说是命中有贵人相助。

　　刚懂事的我，听到娘的转述，居然很高兴，仿佛命运于我，会因贵人相助而变得精彩纷呈、心想事成。

　　直到后来，才真正懂得，“贵人相助”四个字，具有普适性，放之四海而皆准，用在谁的身上都错不到哪去。所谓贵人，即在人生路上，给予我们深刻影响，让我们感受真、善、美，迸发前进动力的人，有时是情谊，有时是鼓励，有时是包容，有时是刻意成全和帮助……他们来得恰到好处，让我们少走了弯路，保留了感动，融入了生命。

　　谁敢说自己没有遇过贵人呢？贵人总是让我们当时或将来遇见更好的自己。

　　回想起来，帮助过我的贵人，真不少，但刻骨铭心的，是学生时代遇到的几位恩师。他们像沉甸甸的夜明珠，不管何时，都定海神针般，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沉潜在我的心底，不随风吹，不为草动，更不会因为时间长河的滚滚波涛而席卷而去，让我倍觉信赖，始终如沐春风。

　　就说教数学的钟老师吧。他爱人没有工作，为了供养老母亲和三个孩子，在街边开了家米粉店，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只听说那里分量足、很合算。但我连在学校食堂打饭都挑最便宜的那种，又哪敢花几元钱在外面吃粉？

　　食堂的饭，是用学生按任务数从家里带去的米做的。蒸饭的不锈钢盆老放不平，常常出现一边高一边低。饭蒸出来，食堂师傅用专制的扁平饭铲，在盆里沿纵轴从中划出一条线，再横向三条，将米饭分成面积均匀的八块。开餐时，一桌八人，每人一块。如果出现高低不平的情况，面积相同，厚薄不均，饭量区别较大。我常常下课后撒腿狂奔，为的是能抢到最厚的那块。现在想来，当时都是长身体的年龄，胃口特别好，哪个孩子不想吃饱？只是当我侥幸地抢到最厚的那块时，那些高大的男生又是如何挨过饥饿的？当时不懂，也根本没顾得上换位思考。

　　在这种情况下，钟老师家的粉店生意好就不足为怪了。从这店里出来的学生，说是带着希望而去，带着满意而归，一点也不过分。因为，有同学说，只要是认识的学生，钟老师经常请他们免费吃，或者允其长期赊账。经常听到这种传闻，我就眼巴巴地希望某天也能成为钟老师的学生，这样，说不定他也可以请我吃顿粉了。

　　可是，钟老师只教高三。

　　当我好不容易读到这个年级，又正好成为他学生的时候，粉店转让了。真是遗憾得要命！经打听，原是粉店开了两年，收支平衡，一场白忙活，所以关门。

　　我以为从此错过了师母做的米粉。却没想，后会有期，并且还是在她家里。

　　那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由于营养跟不上，我眼见着越发疲劳消瘦，有时上课也打起瞌睡。我似乎觉得大学的门遥不可及，甚至要把我撇在高考前的路途。

　　忽然某天，钟老师找到我，说，“张镝啊，明天下完早自习，来我家吧，尝尝你师母做的粉。”

　　师母是谁啊？开过粉店的呢，那肯定很好吃。听到这消息，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第二天，真去了。只见老师的家人坐在餐桌边，师母在厨房煮粉，老师进进出出，将一碗碗粉端出来，家里氤氲着热腾腾的吃早餐的气氛。

　　看到身前那碗，我移过来就准备和他们一起开吃。老师却在旁边叫道：“嘿，你的，等等！”

　　是不是来蹭吃的，得吃后面呢？一念闪过，我觉得耳根发红。

　　不久，钟老师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粉轻轻地放在了我跟前，说：“你负责消灭这碗。”

　　表面上看，这碗粉与其他的那些碗，似乎相同。

　　我奇怪道：“这碗有什么不同吗？”

　　“一样的。赶紧趁热吃！”说完，钟老师返回厨房，端自己那碗去了。

　　我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一边吃，一边仔细观察着别人的动静。只见他们碗里，除了米粉、榨菜丝，碗底汤水清浅，一望见底。

　　咦，下面是什么？吃到一半，我发现了“机关”。原来，我这碗的粉底下，静静地卧着两个荷包蛋。它们一言不发，像是跟我捉迷藏，羞羞答答的，等着悄悄地告诉我答案。

　　我四处张望。老奶奶的碗里没有，老师的碗里没有，师母的也没有，哥哥姐姐的都没有。只有我有！

　　我的眼眶腾地红了。

　　我要把蛋夹给奶奶吃，她说肠胃虚弱，消化不了；我要给老师吃，老师说他不爱吃……

　　如此多天，我就这样被师母照顾着，渐渐有了精神。

　　师恩难忘！结婚时，我请老师喝喜酒，师母来的，我请她上座。她送我一个粉红色的被套和两百元钱。钱我坚持不收，但被套收下了。如今20多年过去，除补过一回拉链，被套我还在使用。

　　去年，已是70多岁的钟老师和师母带孙子来浏阳，我接他们去吃农家乐。他无意中说起被一名学生误会的事，原来，作为学校领导，他好心帮助一个贫困生准备减免相关费用，但手续办好前，没来得及与相关老师沟通，结果有老师说了这个学生几句重话，那学生感觉受到了羞辱，便从源头上找原因，怪老师不该帮她搞什么照顾，不仅没有归还多次向他借的钱，还朝他发了脾气，似是带着怨恨而去……

　　“我并不在乎她不还钱，我只希望，她不要恨我。我真的没有坏心。我教了一辈子的书，现在退休都这么多年，每每想起这事，我心里就难受。我真希望她不要恨我！”看到钟老师心有忧戚的样子，我真想帮他，让他放下思想包袱。

　　我联系了这名同学。她聊到钟老师时，居然全是感激，还说下次老师过来，要我记得通知她。

　　当我把情况用电话反馈给钟老师，他顿时开心起来，爽朗的声音，像欢畅的流水……我仿佛看见电话那头，老师眉开眼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