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祖国征文 | 七十依然年轻

  ■易勇

  一九四九年,农历己丑年九月十九,父亲诞生在老家木安,一个丘陵环抱的小村子。名行知。这一天的阳历是公元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距离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刚过月余。

  祖父元初公是乡间有名望的木艺匠。一九五七年,乌江公社成立了一个手工业联合社,祖父入社当了集体职工。父亲初中毕业后,也被招工到联合社。祖父带父亲在木工车间学艺,三年艺成。

  父亲有稳定的公职,加上不时外出做手工,母亲在家务农,我家经济自然比一般人家略好。在那个物质匮乏年代,父亲总是先人一步,享有一些时尚事物。

  我和弟弟幼时最爱玩的游戏,是在漆黑的夜晚,拿着父亲的上海牌手表,爬上踏凳,躲进家里那一架画鸟雕花、堪称豪华的宁式床的被窝里,安安静静地聆听滴答滴答的指针响。那一刻,万物静止,黑夜是如此纯净,唯表盘泛着绿莹莹的微光;只有时间的脚步,无畏而均匀地走动。

  在一张五六个初中同学合影的老照片上,二十来岁的父亲疏朗清俊、唇红齿白、两腮粉嫩,俨然那个时代的小鲜肉。

  他有集邮的兴趣。在他的集体宿舍,一张掉漆的旧书桌透明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旧邮票。抽屉里还有一本集邮册,里面夹藏一些毛主席头像、天安门之类的邮票。后来我知晓这些都属于珍邮,可惜父亲离开集体宿舍时,都赠给了室友。

  他有一部大木匣子般的红灯牌老收音机,放在家里五屉柜顶上。我总是站在一把太师椅上,去拧那几个圆溜溜的旋钮,把频谱上一根红色的竖标线拧来拧去,匣子里发出刺耳的调频音。

  木安太偏僻了,我只能偶尔听到隐约的人声。小学三年级时,我在家中发现一本跟自然、农耕与村居格格不入的杂志《大众电影》。村里露天电影中孔雀公主的扮演者李秀明,浓眉大眼的头像充斥着整张彩页,洋溢着青春气息。

  还有《喜盈门》的电影剧照,年轻的姑嫂俩倾诉着心事。小姑子横卧,面色愁苦;二嫂交颈而坐,莞尔一笑。杂志的画面直击人心,又在乡村孩子心中埋下了戏剧张力的种子。

  父亲带回来的杂志还有纯文学的《萌芽》。我至今仍然记得,当看到小说结尾青年猎手用猎枪打到对眼穿的狐狸,却失去他的初恋爱人,我懵懂地怅然若失。

  他的文艺范进一步升级,在堂屋丁丁冬冬作艺几天,做出来一个我未知用途的新式木柜。柜狭而高,顶层有一扇从上向下开的四方垂门,镶嵌着贴花玻璃。父亲又给它刷油漆,在橙红色漆面画上褐色木纹。

  这是一个电视柜,是一座大世界的小舞台。

  应该在一九八二年端午前,一种叫做电视机的物品粉墨登场了。它也是一只孔雀,十二英寸,是木安村的第一台电视机。父亲组装了一架天线,像掉光叶子的树枝,绑在一根竹竿尖上,从阁楼窗户往外伸出。

  木安太偏僻了。我们在电视上只看到满屏的雪花,偶尔有人影飘过;沙沙的电音中,隐约有人在说话,在歌唱。

  父亲顺着楼梯爬上爬下,把天线转来转去,于是画面渐渐清晰了些。

  端午,父亲用一担箩筐,一头挑着电视机,一头挑着弟弟。我们全家去外公家,请电视机做汇报演出。

  外公对这个新事物兴致勃勃,咧着嘴目不转睛。深夜,我被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梦中惊醒,随后马蹄声戛然而止,又听到一串咴咴的长嘶。以前,我只在小人书里见过马。

  后来,电视里有两队运动员,高撑低扣打排球。我家忽然爆满,村里人都来给中国女排加油助威。

  《霍元甲》播出时,我家彻底变成了电影院。从老到小,生产队所有人吃完晚饭就来我家占位。大小椅子,圆凳板凳,全都被搜刮出来,从厢房到堂屋,一排又一排。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那真是电视机的高光时刻,为千年农耕传习者打开了眺望世界与历史的窗口。

  一九八三年。父亲在人生的黄金年龄,告别木工,成为了第一批走南闯北的销售员。

  他随身携带的黑色手提包简直是一个魔术袋。每次父亲回家,我都能在里面翻出新鲜事物。最吸引我的并非金黄馥郁的面包、绯红脆甜的大苹果,而是那些五彩斑斓的景区门票,以及父亲在山川名胜中的留影。

  世界如此浩瀚。物类如此多样。大地如此壮美。人的脚步可以行走如此遥远。

  有时父亲跟我们讲一些在路上的故事。他简朴言语中的扑朔行走,他的兴之所至,成为我的又一次启蒙。

  踏遍青山人未老。在父亲和母亲的艰辛努力下,我家搬进岳阳城,从农民变成了城市人。花甲之年,父母二人都办理了退休,享受退休工资和医保。父亲仍然闲不住,跑一些小业务,他甚至还在淘宝注册了账号,发布产品名录,父亲又新潮了一把。

  过些日子,父亲即将迎来七十大寿,新中国更是迎来了七十华诞。祈愿祖国昌盛,父亲永远年轻!

【作者:易勇】 【编辑:黄能】
关键词:我和我的祖国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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