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 | 蔡测海:从前有座山
天下有中国,国中有三湘四水,盘古开天劈地,造山河,得几百平方公里大山一座,安放我湘麓之地,此山名雪峰山,以梅山为中心。望山之高,想山之远,忆山之重。从巫傩到孔孟,以狩猎到农耕,集史诗、乡贤、政商军事、歌舞、画艺,藏之深山,源流千古。
有个小男孩,在山垭口,眺望远处,远处是大山。再远处,还是大山。日出东山,日落西山。日出日落间的童年,这是我们同窗好友写我的印象记。眺望远山的小男孩是我。山之高,山之重,便有了《山海经》的愚公移山。
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是在十二三岁,出武陵山腹地,再翻越雪峰山,过湘中盆地,到长沙,到长江中下游平原。第一次见识湘江之阔大,见识大都市的万家灯火。再后来,我随车多次翻越雪峰山,领略她的险峻和路途艰辛。山里的干部接到上面的开会通知,路途两三天,赶到长沙,会已散了。那时有个专有名词,叫做补会。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雪峰山的干部群众一直生活在“补会区”。这个区域,即交通不便,信息封闭的贫困山区。有个段子:交通基本靠走,通话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这便是大湘西山区其时的实写。
雪峰山,南国山魂。辟山如奔马,几百平方公里,西南去云贵川,东北饮洞庭长江之水。是为山的基础,是为清流的源头。长居此处,人心至美至诚,山河草木有灵。这情这境,是归宿,也是品质。在穿岩山顶,在星空云舍,上有云空吉祥,下有缘地生机。听松竹风,和百鸟鸣,伴星辰日月,想天长地久。人与草共喜乐,年岁与青山同阳寿。
有说山高人为峰,人能增加山的高度。秋日登高。人往高处走,是精神。水往低处流,是时势。重阳节,或者别的日子,千百年,总有人翻山越岭。屈原、王昌龄、沈从文……他们,增加了雪峰山的高度,绚丽了雪峰山的景色。
今年重阳节,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缘由雪峰山,相聚云端高处。从都市进山,落地古村瑶寨。访山问山、吃山看山、养树认亲,做一回山民。我与作家赵本夫原为同乡,先祖都为雪峰山中人,此山原为先祖的栖息地。时过境迁,以往出山难,而今进山易。南京坐高铁至雪峰山腹地——溆浦南站,约六小时,广州、深圳高铁车程也六小时左右,长沙高铁车程一个多小时,高速公路直通雪峰山麓的溆浦古城。想起古代访友,车舟或良马或徒步,为一盏酒一席话,路途需一年半载。而今朝发夕至,人真是神行游侠。即便是我辈青春时代,写《卖驴》的赵本夫,以驴当骑,也得走上几个月;写《小镇上的将军》的陈世旭,借将军铁骑,也得走二三十天。进山,夜泊雾中千里古寨,千里寓意,似来处,又似去处。写《那山 那人 那狗》的彭见明,见山见水见狗,人文写照,上苍安排;写《白色鸟》的何立伟,山中自有蓝色鸟,黑色鸟,七彩锦鸡。当年沉重,已作今日的山韵。有立文学纪念碑的田瑛,巫傩文化文学造型的里程式的写作者,来此巫傩文化之地,亦入灵魂归宿地,长期经营天津的肖克凡,是否有移湘西大山移于渤海的奇思?写童话的薛涛,这南国的奇山嘉木,亦如他的童话世界一样生动有趣,是多少孩子的乐园。初见渔男,似相识已久。她是那种才华横溢的人。写小说出彩,写诗获嘉奖,画画办画展。才情与漫山秋色生辉。邓宏顺、柴棚,生于斯长于斯,是雪峰山灵魂的写作者。
储福金是本夫和我就读文讲所的同窗好友,中国作家中围棋第一高手,写《黑白》成就他为写围棋的第一人;张建永博士是徐中玉先生的高足,文学理论家,与我共担雪峰山文旅结缘的召集人,他还是这次活动的评点人。他是同伴中唯一的拄杖者,用“三条腿”相伴八方来客。
作家们在雪峰山,各自留下签名读本,领养一棵万年松,圆木别墅茶叙,又宿星空云舍,天现彩虹,瑞气满人间。一夜好梦。各路文友惜别返程,高铁站迎来韩少功偕夫人,有作家潘绍东作陪。湘人方沅自深圳达雪峰山,此公虽然经营,却是“文青”。几位到来,倘可弥补惜别诸友的失落。几位同去花瑶醉乡,同歌同舞,同饮同醉,又续相聚之欢。宿穿岩山圆木别墅,雪峰野生老茶助兴。夜话至晨聊,文事家事国事天下事,韩少功仍是思想如炬,多有三界外的思考。茶话甚浓,一时间,仿佛有天下重任,匹夫担当的架势。
“文青”是个好词。天下事,也未必。
有人正准备修条索道,从高铁站至雪峰山顶,迎接新朋旧友,减少车舟劳顿。有人想在高处造一座星级酒店,与星空云舍一道迎接八方来客。
有心,打造快乐人间,那是一定的。
祝福天下苍生。从前的山在,往后的山好。
人与草木。共生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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