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秀姑
■谢永华
秀姑的店子开在我的隔壁。
秀姑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五左右,圆圆的脸上布满了禾鸡斑。胖胖的身材,似鼓鼓的水桶。小小的眼睛,老是眨个不停,好像眼里进了蚊子,不眨眨眼便过不得似的。其实,人呢还是个不错的女人,就是小气得很,或者说,对自己极舍不得。
一天,天气晴朗。高原上的阳光,永远是那样透明、晶亮。只是风沙有点大,似乎企图掩盖太阳的光芒,我便跟她去市场那头洗衣服。我想,她年纪大些,那就让她先接水洗吧。
这时,我差点叫起来,我的娘呀!我看到她正在搓洗的内裤上,竟然打了好几个补丁。
那是条鱼白色短裤,居然打了几个黑布补巴,前后各两个,像两副墨镜嵌在烂布上,格外显眼。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忍不住说:秀姑啊,你屋里的那些钱,难道收着发霉吗?你怎么连条短裤都舍不得买呢?你怎么对自己如此苛刻呢?
秀姑并无尴尬之色,甚至还笑着解释说:这有什么嘛,内裤穿在自己身上,别人又看不到的嘛。
秀姑轻轻松松的两个嘛字,竟然把我梗住了。我想了想,才故意说:那你不能把戴着墨镜的短裤晒在我店门口,别人还以为是我的短裤。
谁料这下她更有理由了,竟然安慰我说:哎呀,藏族老乡又不穿短裤的,她们又不认得,即使晒在你店门口,也没有事的啰。
我固执地说:那不行嘞,我们自己的老乡看到了,还以为是我的内裤呢。你不怕丑,我还怕丑呢。
水哗哗地流进盆子里。高原上的水就是不一样,清澈,甘甜,白花花的水就像银子般。这么好的水,秀姑居然洗着打上黑补丁的短裤,我便觉得太可惜了,是种浪费,简直是有辱水格。
秀姑却边洗边说,她结婚时只分到一间土砖房,家里真是一贫如洗。她的身体又不好,病痛缠身,做不得田土里的农活,全家的生计都靠着丈夫维持。他每天走村串巷去卖锅子,走到哪里天黑了,就在哪里歇下来。如果碰到心善的人,还能够借宿。要不然,就在人家的猪栏边或牛栏边睡觉。冬天冷死人,夏天蚊子咬。他因为天天走路,脚板皮都快磨脱了嘞。人呢,瘦得像干猴子, 一米八的个子,竟然还不到一百斤。
听她这么一说,我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于是,我赶紧捧水洗脸,担心别人看到会笑话我。
一天,秀姑忽然来到我店里,神神秘秘地对着我耳语,永华,你铺子里卖的那个内衣还有吗?我原来在老家地摊上买的五块钱的内衣,已经穿了好几年,实在是不能穿了。她眨着小眼睛,羞愧地对我笑起来。
我有意地刺激她,说:你那件内衣还可以打几个补丁嘛,补得越厚显得胸部越丰满嘛,你急什么嘛。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飞过一阵红晕,小眼睛又对我眨了几眨,求道:哎呀,分给我一件,好吗?
我说,好啊,各种颜色的都有,你看上了哪件,我送给你吧。
她竟然没有说要拿钱买,对于这个,我还是很理解她的。
于是,我把内衣都摆放在她面前,像许多彩色的半圆气球。
试穿内衣时,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永华,你是不知道呢,我家阿婆娘(家娘)前几年生病住院,我可是出了十万块现金的嘞,那都是红泱泱的百元大钞嘞。还有,去年他家五妹结婚,我还给她办了几万块钱的嫁妆呢。她有点洋洋得意的味道,似乎对我的嘲讽是个回击。
我说,你老公家有兄弟姐妹八个人,你一家哪里要出这么多钱呢?每个人摊一点,岂不是更好吗?
她解释说,他们的条件都不太好,负担又重,他们没有出钱,那就让他们出点力吧。
我叹息地说,唉,难怪你小气得要命,这么舍不得,原来把钱都省着办大事去了。
几年前,秀姑因病去世,我参加了丧事,哭得非常伤心。我在为一个对自己如此苛刻的女人而哭泣,我真是心痛不已。
现在,每每想起高原上那段生活,我便想起秀姑。想起她喜欢眨眼睛的习惯,想起她在清澈的高原之水下面,洗着那条戴墨镜的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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