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让我抱抱你

　　■谭守谋

　　每年出游两次，跟寒暑假似的，是我和妻子退休后必须完成的年度作业。去年“双11”人们线上网店嗨购，我们则购买旅游，去海南。全程服务的是海南某大旅游公司，导游方婷。女孩不喜欢中规中矩地称她“某导”，得喊“阿婷”，亲切。印象里的南方人精瘦黧黑，阳光、海浪、沙滩的无偿赠与，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给人以浪漫，也给人印记。阿婷不一样，亭亭玉立、皮肤白皙，普通话地道。狐疑催我冒昧：“阿婷北方人？”“是吗！是吗？”她得意地歪歪脑袋，甜甜地反问。“本岛原住民，身份证明。”边说边做掏身份证的假动作。正本清源，再细看，依稀看出了，阿婷额头稍大，嘴唇稍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错。

　　漫漫的长途，沉闷的车厢，为打发枯燥无聊，阿婷唱歌讲笑话出谜语，活跃气氛。抒发自己的人生观，分享自己的人生故事也是导游的拿手好戏，阿婷也未脱窠臼。海口去三亚的路上，她侃侃而谈。说自己是单亲家庭，母亲患皮肤癌，在她两岁那年“走了”。失去母爱，幼弱的她一下掉进了无边的黑暗，“别人喊妈妈，我也喊，可是无人应答，妈妈在哪里，妈妈……”我常常向爸爸要妈妈，说着说着阿婷哽咽了。停了停，她拿起全家福吻了吻，“我一直把它贴身带着，天堂里永远年轻的妈妈会保佑我。”

　　得知阿婷与我们的女儿同属牛，妻子感叹：没妈的孩子好可怜。打这之后，与她形影不离，不单为听讲解，还别有用心，更近更近地展开母爱的羽翼。虽是一名成熟的导游，阿婷却稚气十足、调皮活泼。妻子给她一粒巧克力，她塞进阿姨嘴里一颗糖，或是共同分享一个暖暖粉红的苹果……小棉袄似的可人贴心，也许我们比其他游客稍年长，便成了她心目中的VIP，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座位指定在靠驾驶员后面安全舒适的第三排，进园排队优先“第一家庭”，上下台阶不仅口头提醒，还习惯性扶持一把。

　　短短的接触中，我发现，阿婷不是那种耍嘴皮子、设置温柔陷阱的油腻导游，她朴实本真，心细却没有心机。我们这个团不是购物的低价团，但行程中依然塞进了两次“不强迫的”购物。旅游是去读山读水，浏览秀美风光风土人情，谁还愿意挤购物店浪费宝贵时间！购物前导游最用心也最煽情，夸大其辞，编纂故事。目的，你知我知。阿婷不这样，一次进水果店，下车之前阿婷动员：“请大家支持一下，进店转一转，这样师傅可以免费洗车。师傅服务大家很辛苦。不是叫大家买东西。”当见到妻子手提一袋水果时，有些埋怨：“阿姨实诚，真买啦。贵吧！”妻子回答：“这水果，内地少见。”“尝尝也好、也好。”说着说着就张开嘴巴，孩子似地接纳了一片。对我撒娇，身子故意向妻子臂膀靠了靠，“哈哈，吃醋了吧，吃醋了吧！”

　　第二次进大型购物中心，下车前阿婷做了铺垫，介绍主打商品金银玉器，说是公司要考核她，请大家尽力而为，支持支持。如今多数人都已经够“奢侈”，进店没有见到“新欢”，游客全都交了白卷。从利益考量确实有些对不住阿婷，妻子歉疚，建议每个人凑点钱，弥补阿婷的损失，得到了广泛响应。阿婷听闻，连声感谢，“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我们团多数是老人家，我爸也刚刚退休。他不止一次叮嘱我，养老金是保命钱，不许强迫老人。下个月我不轮休，再多带几个团，堤内损失堤外补。”话音落下，掌声响起，阿婷获得了热烈的礼赞。

　　行程结束那天，阿婷亲自（不是每一个导游都能做到的）把我们送到海口美兰机场，反复强调：“到家一定要给我报个平安！”大家思归心切，敷衍般地挥手，飞快地涌进候机大厅，几天营造的相知、欢乐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妻子不舍，回首，发现阿婷拉着褐色拉杆箱，孤单单的，一个人，落寞凋零地往回走。情急之下她大喊：“阿婷——”阿婷驻足扭头。妻子展开双臂，刹那间她明白了，扔掉拉杆箱，急步投入妻子的怀抱。两人紧紧、紧紧拥抱，轻轻摇晃，母女一般。妻子的手在阿婷的背上轻轻抚摸，慈爱暖暖流淌，红润的荷花在妻子肩头芬芳。阿婷眼睛微闭眼角晶莹，“谢谢、谢谢、谢谢！”“孩子，一定要好好地、快快乐乐地生活。”“嗯，听您的，听您的……”后面的语词，情怯细微、喃喃自语，但从她微微翕动的双唇，我清晰读出了人世间最亲昵的呼唤——“妈妈、妈妈”，她从孩提时就深藏心底梦寐以求的希冀和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