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拴着草绳的白菜

　　■刘谋亮

　　周末，弟弟回乡下杀猪了。

　　今年上半年，年逾古稀的老父母宣布他们不再下地种田了。确实，父母也该清闲清闲了，他们一辈子种田，供养儿女全都读完了大学。现在他们在乡下就想种点小菜，喂两头猪，农村的猪、菜事业他们并不打算放弃。现在老人家心疼在外的儿孙们可能吃不到好猪肉，他们想要利用周末时间请我们去杀一头猪，他们还想再留下一头猪，留的那头猪，当然是作为年猪了。

　　弟弟作为“杀猪使者”回了乡下的父母家。我这几天却留在长沙城里，我自从考入省城长沙四年多以来一直跟妻子两地分居，我带着上小学的女儿每个周末都要往老家县城跑。这几天恰逢独自带着儿子在县城工作的妻子请假来省城治牙，所以这几天，我、妻子、女儿、儿子一家四口就不再回乡下，而在长沙团聚了。

　　弟弟在乡下杀完猪，和我约定在长沙湘春路会合，结果我在湘春路预定地点接车时，我却一下子没有认出弟弟的车。弟弟的车是白色轿车，而停在湘春路预定地点的却是一辆卡其色的越野车。当我从弟弟手中接过一袋子新鲜猪肉和更大的一蛇皮袋子白菜时，我纳闷地向弟弟问道：“怎么没开你自己的车？”

　　弟弟手上有急事没做声，就开车先走了。

　　我心里嘀咕：莫不是小两口又吵架了？上次侄儿断乳，老母亲专门来长沙带小孙孙。可没呆两天，母亲就被弟媳妇气走了，这其中的缘由错综复杂，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就没有太记在心上。

　　我回到家，家门外随即响起敲门声。儿子跑去开门，紧跟在儿子后面的我看到弟弟一手提着猪肉袋子，一手提着一袋子白菜进了门。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我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果然，弟媳妇不同意弟弟回老家，她把车钥匙藏了起来。弟弟无奈只好借了朋友的越野车回了乡下，弟弟杀了猪，也带过来了乡下的白菜，但弟弟回到家，门却被反锁了。

　　弟弟在第二天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他没打算要这些乡下来的白菜了，他有点心灰意懒，也怕我和他啰嗦，他以准备出差为由，草草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说他要去单位将就休息一宿。弟弟带来的猪肉，我可以放进冰箱，但白菜我拿着没办法，太多了。

　　我打开家里的两只大蛇皮袋子，我的满眼都是拴着草绳的白菜。剥开白菜的外叶，白菜的内里白中透着嫩黄，我的唾液顿时在嘴里涌动，一时间，我想到童年吃过的美味白菜。

　　小时候，母亲教我们兄弟几个吐点唾沫在手上学着用稻草搓草绳，用草绳细心地扎起还未长大散着叶子的白菜，母亲一边教我们扎白菜，一边告诉我们白菜在成长时因为白菜叶没有展开，见光少，这样的白菜会又白又甜，尤其是被打过霜、见过雪的白菜，会特别嫩，分外香甜。在整个冬季，我们家因为这拴着草绳的白菜而让生活变得更加香甜甘美。此外，趁着冬日的暖阳，我家还会利用这些白菜多腌制烫制一些腌菜烫菜，来年开学后，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寄宿时吃的菜就在冬天已经搞定了。

　　此时，我抓着粗糙扎手的草绳，内心分外柔软。就是这草绳，搓出了我们的未来，沾过老母亲唾沫长大的白菜把我们送到了省城，送出了湖南。

　　第二天晚上，在跟回了县城的妻子微信视频时，她的提醒使我陷入了幸福的烦恼。

　　“那么多白菜，你和女儿怎么能吃得完？别堆坏了，坏了就太可惜了！”

　　“要不要送一些给隔壁邻居？”

　　“送人，还送给只有点头之交的人？”我满是摇头。心里很是舍不得，这些白菜可是老母亲亲手种的，这可不是长沙菜市场那些廉价的白菜啊！另外，隔壁女邻居独自带着一个小孩，她男人也没见过几回，平时在楼道口见面，我们也就是点头示意而已。现在，我贸然敲门就为给邻居送几蔸白菜，别人会怎么想？

　　平常的早餐和中餐，我和女儿都在各自的食堂解决，只有晚上，我才回家做顿晚餐。有了这么多天然健康的白菜，自然我和女儿餐餐少不了。一天、两天、三天……接连吃了几餐白菜后，女儿说，她的脸都吃绿了。她向我抗议，每当这时我就向女儿忆苦思甜，诉说自己对白菜的感情。

　　这一天，我在楼道口又碰上了女邻居。她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提着超市袋子。我和她彼此点头示意，各自去开自家的房门。

　　“姐姐，吃糖！”

　　在我关门的那一刻，刚学会说话不久、口齿还不太清晰的邻居小孩忽然从门缝里递给了我女儿一根糖。

　　“阿姨，您家需要白菜吗？我奶奶亲手种的，我们吃不完。”

　　“好耶！好东西要分享！”

　　还没等大人作出反应，两个小家伙已经奶声奶气地欢呼着。

　　晚餐时，我还是清炒了白菜。女儿却非常高兴，难得的没有了抱怨，显然她还沉浸在她收获友谊与从白菜中解脱出来的喜悦中。难过的人却变成了我，看着小碗白菜，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小小白菜几经周折，折射出了人生百态。舍与得在心念中筑起高墙，正如城市高楼层层拔起，人越住越高，门离得越来越近，可紧闭的门也就此关闭了亲情，关闭了友情。

　　我家那拴着草绳的白菜哟！来自农村，它撞开了城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