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改头换面

　　■贺有德

　　又走进这家理发店，这一次不是理发，而是染发，心头五味杂陈。

　　进城二十年，我是这里的常客。理发师心地善良，技艺精湛，洗发、理发、吹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理发成为一种享受。但这种享受，随着我从青年到壮年到中年再走向老年，在岁月的年轮中，不知不觉，“改头换面” 。

　　清清楚楚记得，刚进城那些年，我那满头黑发，毫不夸张地说，是一片黝黑而茂密的丛林：黝黑，容不得一丝杂色沾染；茂密，茂密得密不透风。还有，头发又硬，发剪一路“咔嚓咔嚓”，很快，“哧”，一声奇怪的声响——卡住了。换发剪重来，如此反复。理完一次发，我神清气爽，理发师像主刀医生做完一台手术，边收拾边感慨。每次看到我这位“上帝”进店，听着发剪卡住的声音，伴随着理发师笑声里的“责怪”，心里很美。

　　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周一次。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理发时发剪不再卡住了，理发师也不再善意地“责怪”了。我才意识到：那片茂密的丛林不再茂密……我一直在岁月的年轮中旋转，匆忙赶路，无暇他顾。

　　不知何时开始，我有了手指梳头的习惯。双手于头顶合拢，手指张开，自额前至脑后，梳出优美圆滑的弧度。开始，手指伸进头发，那感觉完全用得上“葳蕤”这个词，茂密，浓密，豪放，奔放，带点生硬，透出几分刚劲，梳头都不容易。那是一片丰腴、厚重的土地。后来，感觉头发已不再那般强硬，温柔了，婉约了，生动起来，梳头轻松如行云流水。那片土地，渐渐显出单薄和苍凉。

　　后来，胡须不甘落后，偷偷摸摸不停地往外窜。下巴上的胡须密了，粗了，开始向两边脸庞扩张。每次理发，就得加一个项目——刮胡须。理发师“温馨提示”：胡须越刮越密的。我没当回事，还傻乎乎标榜“男子无须不美”。直到某一天，胡须似乎不慌不忙地繁荣成一片小草地，“美”得我有点猝不及防，才后悔当初没听理发师的忠告……

　　从此，每天早晨或者晚上，在镜子面前站着或者坐着，电动剃须刀在那片小草地上横冲直撞，直到草地消失，几天之后再出现，再消失，如此循环往复。也许纵容了胡须恣意繁荣，催生了白发潜滋暗长。从长出第一根白发那天起，我心底小小一惊。某次理发，细心的理发师挑出了一根白发，我心底一颤，却故作镇定，轻轻一“哦”。“剪还是拔？”理发师问。我说：剪吧。似乎淡如凉水。从此，每次理发，就得又加一个项目——剪白发。理发师极细心，也有耐心，而白发更有耐心，呼朋引伴，在我头顶上开始张扬，在那片已不茂密的稀疏草原繁衍生息。五十出头，头发花白，早生华发不是？看到白发在周边蔓延，甚至比我年青一代的，也凑热闹似的头发花白，心有点乱……

　　与脱发、胡须、白发一路走来的，还有岁月镌刻在脸庞的沧桑。

　　秋冬日子，脸皮不再白里透红不说，还开始干燥，皱纹也悄无声息爬上了眼角，看来，也将在此安营扎寨，生死相依。后来，明里暗里，我开始时不时享受“大宝”SOD护肤品，感觉享受一次“年轻”一次，也就回味一次当年的感觉，顺便护肤。

　　白发日见蓬勃，一天天驱赶着顽强抵抗的黑发。白进，黑退，“蚕食政策”日渐见效。理发之后，也不再让理发师剪白发，徒劳，何必？在岁月的年轮中“改头换面”，妻子都看在眼里，心中雪亮。终于有一天，妻子望着我霜染长林似的头顶，郑重建议：染发。我依然沉浸在“改头换面”的忧伤里，还在犹豫，或者说，作最后的抗拒。身边的朋友们、同事们，早生华发，或者理成短发甚至光头，或者染发。一位多年的兄弟染发之后，悄悄私聊：染吧，没事，别想那么多。也是，染吧。看一看，白发染黑，究竟是什么滋味。于是，我走进了这家理了二十年头的理发店——染发。第一次染发，这种感觉很神秘，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着走进一片神秘而幽深的原始丛林。洗发——染发——洗发，这个过程不长，但感觉很长，很长。一直端坐在理发店那一排玻璃镜子前，亲眼看着这一奇迹的发生。

　　满头黑发，黑得神奇，黑得虚伪，幻化成一个虚拟世界。染了白发，刮了胡须，轻敷“大宝”，那是回到二十年前了？岁月流转，“改头换面”，也是如此天地轮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