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人间事
■简媛
来到陌生的城市,我常有不自觉的行为——观察行人的表情,对比相同植物的长势。
石楠会开花?我站在岳阳楼红色的围墙对面的人行道上,左边是低矮的石楠,修剪成篱笆的样子;右边是行道树,细碎的花瓣,像浅黄色的绒鸭簇拥在枝头,晨光在它身上跳跃,呈现出少女般的光泽。对细碎的美好记忆源于16年的那个春天,初生的女儿卧在怀里,伴随细碎的叫声,两瓣嘴唇微微张开,左右探寻,宛如鸟巢中那只嗷嗷待哺的小鸟。
绣球花长在高枝呈现出攀爬上天的架势,这是在君山岛所见。习惯于绣球花低矮挂在树枝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甚至怀疑眼前所见并非我熟悉的物种。左右问之,确定了它是绣球。我欣喜的不是遇见绣球,是它此刻令人惊喜的生机。平常日子里,我们习惯于用标签去确定熟悉的人,甚至狭隘地以为个人的成功只取决于个人努力。却不成想,同样的物种,只要身处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即便是低矮的绣球也能长成高大的样子。
看见那个女孩不知所措的样子,是我搭讪她的动机。无意去打听什么,我们都是想坐轮渡去君山的人。售票员说得有十几个人才能出发,她和我因此捆绑在一起成为有共同目标的人。等了快半小时,不见来客。一个在江边垂钓的老人好心指点我们:坐中巴去君山半小时,5元钱;开车去君山,20分钟,停车费10元。同来的友人当即决定开车去。她怎么办?转身走时,我迟疑了。要不要搭顺风车?我问她。怕给你们添麻烦。她说话时脸涨得绯红。坐上车,女孩说她从大连来,去年刚大学毕业,因为腰痛耽误了及时就业。现在腰痛好了,想趁正式入职前出来看看。本来计划去武汉,因为坐过了头,就到了岳阳。她早上到,傍晚坐高铁去武汉。生活中,面对陌生人的善意,我时常会提防甚至刻意回避。而此刻,我想帮她,不是虚伪的客套,也并非某种优越感的泛滥,我只是不想让她不知所措。
或许出于感激,女孩一直在说话,她的声音牵出久远的记忆,让我穿越到那年。
一条没有灯火的路,又正好弯进一段山坳,两旁没有房子,没有行人。黄昏时的田野是荒凉的,地上有雪,天色灰暗。走了好久,才从这段绕山的路里走出来。路边有房子,还能看见从房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这种光并不发亮,反而比黑暗更叫人难受,使四周显得更黑,那是一种垂死的光。天空差不多要压到地上了。不时有雪从路边的树上掉下,突然发出的声响,惊得我一跳。幸好有雪,可雪藏着些我看不见的危险,我踩进雪坑陷入几次,所幸都能爬出来。
并非迷路,我从寄宿学校搭车回家,因途中昏睡而搭至别处。司机告诉我,没有返程的车了。我在雪地上行走了整整三小时。帆布鞋早已湿透。因为只顾向前,我忘记了寒冷,亦不觉害怕。
看见熟悉的小镇的灯光,我才心安。可镇上闪烁的灯火,与我不相关,没有哪一扇门打开迎接我,没有哪盏灯是为我点亮。有人告诉我,镇上已经没有开往家乡的中巴车,甚至任何交通工具。老鸹的叫声正嘶哑在夜空,觉醒了我身上的寒冷与恐惧。
叔叔,你去哪儿?突然,我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我鼓起勇气追上去问。“我去前面的火车站。小姑娘,你去哪里?”男人的声音,清晰、平缓、镇定,我信任了他。“我去坪上。”我说。“坪上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啊。你一个小姑娘,不怕?去小镇上找个客栈住下来吧。”
“没有钱!”我压低声音。我见过乞讨者,他们会拦住行人,用响亮讨好的声音纠缠他们。
“来,跟我来。”男人说得那么自然,听不出丝毫犹豫。
他带我走进了客栈,让服务员领我去房间。我快要冻僵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木棍般跟着领路的姐姐上了楼。
“小姑娘,快吃点东西。”男人上楼来时,给我买来了一碗热面。我接过面,把头埋进碗里,小小的房间里全是吸吮的声音。“我得走了,火车快要开了。”他说。“叔叔,”我涨红着脸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好好学习,等你有能力帮助需要你帮助的人时,你就找到了我。”
“去帮助需要你帮助的人”是叔叔留给我的话,却从此将人世间最恒久的信任植入我心,让我获得一世的心安,并成为一种敢于去行动的力量。
是啊!有人为我那样做过,我自然有理由去施予爱,去给予信任。就像石楠会开花,是因为人们给了它长高长大的机会;绣球花想攀爬上天,是土地赋予了它力量。
人间事,有时也就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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