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红枫似火

　　■朱红梅

　　大雪节气已过，意料之中的极寒，并没有降临长沙，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暖洋洋的，恍若金秋。李自健美术馆，一场向英雄致敬的摄影展，在此开幕。20位因公牺牲、伤残的长沙公安，在此接受全城致敬。

　　你们来了。有的拄着拐棍，有的坐着轮椅，有的变成了照片，挂在了墙上，还有的早已和青山为伴，长眠不起。

　　时光流逝，怀念永存。一幅幅照片，记录着一个个英雄的生活场景，以及遗物、伤情报告和勋章。

　　你是儿子，是十几年后父母看着挂在墙上照片，仍禁不住掩面而泣的痛；你是父亲，当年的稚子已成俊朗青年，行云流水的钢琴曲，流淌着对你无尽的怀念；你是丈夫，你离去以后，妻子的头发再没有剪过，29年了，她为你蓄了一头快垂地的长发，只因你生前说过，最喜欢看她留长发的样子；在烈士陵园，年迈的母亲抚着你的雕像，仍然是十多年前年轻的模样，只是母亲已经白发苍苍，老了很多……

　　你双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到了现场。你的背后，正是你拄着拐杖站在街头、和几位老太太交谈的巨幅照片。旁边有4张X光片的小照片，上面遍布着亮色白点，显示着那是你的右脚。讲解员介绍说，你在抓捕一个持枪犯罪团伙时，被霰弹枪击中后所留下的。20多年过去了，你站在自己的影像前，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正趴在屏幕前，数着X光片上的亮点。一个亮点，就是一颗霰弹，孩子们一个个地数，一共是24颗。

　　“好崽啊，妈妈来看你了。”86岁的岳母带着一家大小一起来看你。抚摸着你的照片，她眼里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去年此时，身患严重糖尿病的你，没顾得上吃早餐和服药，连续出警4小时后昏倒在现场，再没有醒来，年仅56岁。今天，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在你的照片前，准备拍一张大合影。虽然，你离开了，但你永远还在亲人心里，还在他们身边。

　　在一个角落里，我看到被记者簇拥着采访的母女俩。她们的背后，是一幅照片。母女相对而坐，母亲慈爱地看着孩子，面容里有欣慰，以及淡淡的悲戚。孩子在专心画画，白纸上，是年轻俊逸的你。你离去的时候，女儿还不满一岁，她对父亲一无所知。现在，她11岁了。照片上父亲的样子，她已千百次临摹，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今天，在摄影展上，她看着父亲的照片，面对父亲的同事、络绎不绝的观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么报以沉默，要么泪流满面。

　　时光太久，伤痕太新。每一次回忆，都是揭开、刺痛，又是一次疗愈、新生。你的妻子说，最开始连你的名字都不能提，一提就崩溃、痛哭。

　　你是在一次处置狂犬病疫情时，不慎被感染的。三个月后，病发不治离世。她告诉我说，你离开的时间，是2009年1月，那时孩子才满一岁。是的，最深最痛的伤，一定是留给最亲最爱的人。曾经有多深爱，失去时就有多痛。擦干眼泪，妻子说，女儿实在太可怜了，连爸爸的记忆都没有。好在现在我给孩子找了个新爸爸，又给她要了个小妹妹。丈夫平时对我对孩子都好，我们来参加这个摄影展，他很支持……

　　在一张父与子的照片下，带着书卷气的孩子托住父亲的手腕，凝视着清晰可见的刀疤。一个推着婴儿车的青年父亲，看了你的事迹介绍，笑着轻轻地问你，扳手腕你还扳得过儿子么？高大魁梧的你，有些腼腆地说，怎么还扳得过他咯？这只手受伤后就使不上劲了。儿子今年刚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你建议他子承父业，继续当警察。但孩子不愿意，选择了母亲的职业——当老师。孩子说，六岁那年，看到被纱布层层包裹的你，就对这个职业心存敬畏。你没有勉强他，孩子后来选择了师范院校。 我问：“你对这个结果感到遗憾吗？”这个15年前迎着砍刀，果敢向前的血性汉子，此刻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无可奈何。沉默些许，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着：“当警察，是有危险，不是还要有人干……”

　　我缓缓走出展馆，在大门口，“共和国不会忘记——1949至2019湖南长沙市因公牺牲、伤残公安民警纪实摄影作品展”的红底白字在蓝天白云映衬下分外醒目。美术馆外的人工湖边，一群天鹅在悠闲地游来游去，姑娘在拍照，孩子在投食，阳光炽热，水波温柔。远处，万绿丛中，几树红枫像火一样燃烧，掩映得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