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板栗树下

  ■张镝

  深冬俨然摆出应有的姿势,寒咻咻地滑向腊月深处。

  墙角的板栗树,叶片早被无形的大手撸光。深棕的躯干,树皮皲裂着,斑斑驳驳,毫不掩饰愈老弥坚的遒劲。

  母亲心事重重,站在树下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的鸡呀,有点淘气。特别是那三只公鸡,像情敌般,见面就大打出手,闹得满栏风雨,不得安宁。把它们分别用绳子吊着吧,它们又满怀愁绪,茶饭不思,眼见着消瘦,只怕要瘦掉斤吧去。想处理两只放在冰箱里留着过年吧,家人又不同意……

  她情绪低落地说完,直到挂电话还在想主意,说额外搞个竹筐罩着,试看行不行。

  在她身边,就是围栏,里面住着一群鸡、一只鸭,和那棵板栗树。

  树与鸡鸭朝夕相处。鸡鸭只能看见挨近地面的树蔸部分,很难仰视它的高度。树倒能深情地看着下面,观察它们和主人之间的故事。

  这里的主人,特指母亲。

  母亲喜欢养鸡鸭,已不是一日两日,算起来,要以年来论。那时板栗树还年轻,秋天的果实饱满,颗粒硕大,也是母亲从别处移栽到这里培育长成。

  眼见着板栗树步入暮年,母亲搭了这个围栏,圈起了这些小伙伴。自此,它不再孤独,迎来了“人生”第二春。

  栏里的鸡,大都是母亲从小喂起,从盈盈一握的小绒毛,到身强体壮的大个。母亲对它们,早已裹挟了一份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像那只尾巴短促的黄母鸡,是从挑选鸡蛋开始“养”起来的。母亲挑选了合适的“叫鸡蛋”,给鸡妈妈孵。鸡栏里有个小棚,里面有好几个鸡窝,像个集体宿舍,平时大家蹲着站着,只有下蛋和孵小鸡时,才会去窝里享受特殊待遇。

  那只鸭子,是母亲从市场买来的,刚来时毛绒绒、黄灿灿,可爱得很。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除了吃食的偏好不同,鸡鸭混迹一栏,倒能和平共处,反正各走各的,各玩各的,也没谁结伴凑堆窃窃私语追捧谁诋毁谁。

  只是公鸡有点强势,荷尔蒙作怪,常常欺负母鸡,让其母性大发,蹲在鸡窝里,一味地想孵小鸡。不管何时出现这种情事,母亲从不忍心责怪,更不刁钻为难,总是急母鸡之所急,千方百计寻找合适的“叫鸡蛋”,放至母鸡身下,让它孵去。何谓“叫鸡蛋”?就是被公鸡“临幸”过的母鸡生的蛋,有齐备的鸡爸爸鸡妈妈基因。

  至于母亲从哪里找来的那么多“叫鸡蛋”,至今是个谜。只知道,方圆十里八里的,她常寻了去,以普通鸡蛋与人家换,要不就出钱买。怎么鉴定二者的区别?同样是个谜,对她却是经验。大多数时候管用,当然也有走眼的情况。

  偏有些鸡妈妈光有一腔爱子之心,并不懂得养育,有时随意践踏,有时蹲不久忽跑出去玩儿,还有的是母亲选择的鸡蛋只是个蛋而已,变不成鸡,所以,母亲比鸡妈妈还操心,每隔段时间就算算日子,或者把鸡捉起来瞧瞧,检查底下的蛋是否完好,是否有小鸡已在蛋壳里成形,或者已经完成了从蛋到鸡的奇迹,破了壳的小鸡就额外捉出来放到温暖的小箱里,免遭鸡妈妈的麻痹大意,对到了日子还没有动静的那种,她会拿起鸡蛋,对着光线探照,观察研究想法子。

  有她如此助产士般的殷勤照料,有经验的鸡妈妈往往接二连三地将一只只湿淋淋的小生命带到世界。像被风儿吹了一口气似的,这些小鸡仔当时还不能稳稳站立,第二天或事隔几个小时后,全身的羽毛就蓬松柔软,成了叽叽叫着的可爱精灵。没几天,鸡妈妈便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一群鸡宝宝,“咯咯”着四处招摇。

  与其说鸡妈妈孵小鸡让母亲操碎了心,不如说把小鸡养大的过程,才是最大的考验。母亲总在这个阶段,痛并快乐着。

  痛苦的是,总有些不明原因,小鸡突然失踪,或者得了疾病。看着一群小鸡不断锐减,有的甚至长到一斤左右,说没就没了,她无计可施,心头流淌着难以言说的伤痛,愁眉不展地叹着气,甚至还“唉、唉”地喊出了声,只差没跺脚。每只小鸡的夭折,都像是往她胸口抡一闷锤,划一道刀痕。所以有次我说朋友家养鸡也是收入,母亲苦笑,“那钱来得不容易!”

  快乐的是,小鸡顺利长大,在栏里神气活现地溜达、啼叫和生蛋。一个个温热的鸡蛋捧在手里,母亲的眉头格外舒展。

  让母亲特有成就感的是,给鸡疗伤治病。前不久有只老母鸡不肯吃食,也不生蛋,还不精神,捉起来摸摸食袋,发现鼓鼓的,硬得很。她琢磨着碾碎两粒健胃消食片,给鸡喂下,第二天,病症好转,生下个没有蛋黄的鸡蛋,第三天,吃食、生蛋一切正常。还有几次,天转凉了,母亲看见有些鸡屎稀得像水似的,就断定有鸡着凉了,肠胃不适。赶紧把那只生病的鸡找出来,掰开鸡嘴,灌了些霍香正气水。第二天,这鸡便一扫萎靡,又蹦跶着抢食。

  每次我邀母亲来我这里住,她总反问,“怎么来得了?这些鸡鸭怎么办?”

  我暗暗埋怨这些鸡鸭是绊脚石,说弟嫂可以代替啊。

  她说靠不住。有次她只离开两天,鸡就喂出了毛病。因为弟嫂怕栏里的臭鸡屎,喂食时隔着围栏远远地把食朝里一抛,至于喂多了还是少了,哪个吃得上吃不上,她可不注意,更不会在喂食时清点鸡数,观察鸡的成长和健康。

  母亲喂鸡时就不一样,她不仅要当好饲养员,还要当裁判员,对特别不讲理的,采取制裁措施,对弱小挤不进去吃食的,就额外在角落里喂点。冬天怕它们太冷,把稻草垫了一层又一层;夏天怕它们太热,在鸡栏上方搭起凉棚;晚上怕它们被蚊虫咬,睡前帮它们熏艾草菖蒲;天热怕它们渴,及时往槽里添水;天冷怕它们难以下咽,用热水拌食;关太久了怕它们闷得慌,找机会打开栏门让它们放风、晒太阳;在黄鼠狼猖獗时期,她居然连着几天把小鸡连筐端进卧室,说这样才万无一失。

  鸡们鸭子跟她特别亲近,每次母亲从外面归来,它们就叫着闹着跳着,争先恐后地朝她涌。

  板栗树却不能动,但它天天看着这些情景,觉得日子额外充盈。也许,是那些越积越厚的鸡粪鸭粪,滋养着它的身心,枝叶一年比一年茂盛。

【作者:张镝】 【编辑:黄能】
关键词:板栗 母亲 鸡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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