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官渡老街
■老洪
“甜酒,卖甜酒咧!”一声叫卖从街口传过来,颤巍巍的,有些苍老,豆腐刘出街了;马头墙的檐角挑起了炊烟;练太极的老头缓缓地推出双掌。官渡老街醒了。
街道面前加上“老”字,少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吧。官渡是一座千年古镇,原名居陵。浏阳河的上游在这里优雅地拐了一个弯,孵化了一座美丽的小镇。小镇只有一条筒子街,不长,风从东边的街口跑到西边的街口,也就一袋烟的工夫;不宽,两匹马并排拉一辆大车,马屁股不会碰着。三国东吴在此设县,治所就在居陵。元朝时期再次把居陵作为浏阳县治所在地。县府为了方便大溪河两岸百姓,于老街十字路口设立官家渡口。那时的渡口舟楫出入,帆影重重,船工货主忙忙碌碌,是湘赣两省经济贸易、人文交流的重要通衢。人们与渡口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官渡之名叫得顺了,竟把居陵的名字忘了。想像当年的官渡,河面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有橹摇动的吱呀声,艄公的身影渐渐清晰,一叶小舟犁开河面,尖尖的舟嘴就吻上码头,担箩筐的、提竹篮的、驮包袱的,从小船上下来,成为官渡老街清晨最生动的风景。
“圣宋非狂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风波。舟楫颠危甚,鼋鼍出没多。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这是宋朝诗人唐介所作,他因揭露宰相文彦博巴结后宫干预朝政,被宋仁宗下贬到英州(今广东)为官。汨罗到浏阳也就一百多公里路,此处所言官渡应该就是浏阳的官渡镇了。当时浏阳河上游林木茂盛,水土涵养极好,河水幽深,估计唐介是在春水上涨时过的官渡。他内心抑郁,前途渺茫,甚至还有性命之虞,遇到一点风浪就生出“舟楫颠危甚,鼋鼍出没多”的感慨,也属人之常情。
老街顺着浏阳河柔柔地扭了几下,就守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了。平平仄仄的石板弹着日月,弹着纷至磕碰的脚步,送走了比河水还缓慢的时光。青砖砌就的马头墙很有些江南风韵。临街一面的木楼用于商业,清一色的木板门面,寸许厚的木板用桐油浸泡,色彩暗红,丝丝缕缕的木纹镌刻着这间店面的故事。白天主人将木板从地槽内取出,一间别致的店面就展开了;夜晚店面打烊,再将木板一块块扣入地槽,槽内加一横木,算是一个很结实的门闩。“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老街上的人们脸上闪着平和乐业的神情,他们是仁者,也是智者。
官渡老街在时间的长河中浸润了1700多年,木楼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老街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黑瓦白墙,木楼木门,曲尺型的柜台有明清遗风。不过在几年前,官渡老街差点成了开发商眼中的“棚户”,对方开出的条件令人心动,电梯高楼、旺铺门面、街心花园、健身社区,好像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把上海外滩搬过来似的。然而,老街上的人对石板路、木楼、格窗难以割舍,最终没有让老街装进开发商的钱眼里,他们以“智者”的眼光为后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历史遗产。
渡口不再传来吱吱呀呀的橹声,小船不再来往于风雨里,已是好多年了。渡口不远处修了座石桥,渡船就搁在沙滩上,像一张干瘪的嘴,咀嚼着起起伏伏的往事,两岸的人便在小桥上来来往往,织着各自的繁忙。后来修了公路桥,小镇的重心也往东边挪了又挪,官渡老街日渐冷落。
要留住老街,就得让她重新活起来。有人请来了专家教授,那些戴着厚厚眼镜的文化人来了后,就住在老街的木楼里,他们爬吱吱作响的楼梯,睡在伸手可以摸到黑瓦的阁楼,整天在街上转,每个门店都做了记号,哪根梁要换,哪块板要补,哪面墙要刷,立面用什么色彩,画了一大摞草图。那些图很像老街,又有点不同,老街上的人一眼就能找出哪张是画的自己家。老街就按照专家教授设计好的路径,沿着时光的隧道回到了过去。
走在官渡老街上,旧的门店,旧的石板,旧的木楼,仿佛要把人带回旧时光。米店酒店、潮汕海鲜、小超市、手机专卖、官渡嗍螺……各色旗帜煽情地飘着,叫卖声不绝于耳,逛街的人摩肩接踵,现代物流将外地美食送到老街,科技产品在老街占据着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整个老街生动而热闹。只有二楼安静,黑压压的屋檐下,木格的窗户闭着,漏出一丝温馨的朦胧,让人生出无限的想像。间或有吱呀声,格窗半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粉黛含羞,秀雅绝俗,美目流盼,好一幅美人倚窗图。忽然觉得《红楼梦》里对警幻仙姑的描写,是专门写眼前这景致的:“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你还未收住想象的缰绳,窗户又是吱呀一声,玻璃映出的一片阳光刚好打在你的脸上,窗内的一切回到朦胧之中。
你下意识地捏了一把自己,还好,你站在老街上,享受着这里的美好和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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