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志成城 防控疫情 | 融入乡村的爱

　　■龙文辉

　　当庚子新春的气息似一股暖流扑面而来的时候，一些人正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气氛中。而一场疫情却像恐怖的怪兽，正在武汉张牙舞爪地疯狂闹腾。

　　腊月二十九那天，袁医生正在厨房洗菜做饭，手机响了，掏出手机接听，镇上通知他马上去参加紧急会议。他赶紧洗洗手，取下围裙，出门启动车子匆匆朝镇上赶过去。走进会议室，看到一些人已到了会场，坐在那一动不动，神情有些凝重。会议直奔主题——通报疫情，布置任务，强调纪律，犹如发出了一道战前动员令。

　　很快，所有乡村医生都下沉到村组，上户为那些与武汉来浏、返浏人员有过接触的村民测量体温，并登记造表，及时上报。他套上白大褂，戴个薄薄的普通口罩就匆匆辗转于各个监控点。平素，乡里乡亲的，大多跟他都熟悉，见面热情招呼，这时节，大过年的，一身白大褂出现在眼前，总感觉有点不自然。

　　第一个上户监测的对象是山坳那边的老张家，之前老张刚好去过一趟武汉周边地区。老张50来岁年纪，平常有个头疼脑热啥的，总是往他诊所跑，一直以来，关系还不错。老张家的院子，左边一棵大桂树，右边一棵香樟，花草盈庭，院坪拾掇得整洁清爽，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家。袁医生轻轻敲了敲门，一会，门拉开了一条缝，老张探出头来，眼神有些犹疑：“哦，是，是袁医生啊……你……”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复杂，袁医生感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熟悉不过的人，这时候见了面还真有点尴尬。心想，这病毒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也难怪，居家隔离以来，老张一家人都不能外出，也不敢外出。附近邻居老王先前跟他有事没事常在一起喝喝小酒，扯些闲谈，那天，正下着雨，老张站在大门口望见老王打着伞从门前经过，他下意识地朝老王摆了摆手，老王好像都没敢朝这边多瞧一眼，歪斜着雨伞就飘过去了，俨然像个陌生人一样。宅在家里有段时间了，早就想着要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可想到上面有要求，尤其想起邻居那种戒备的眼神，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一种好似困在孤岛上的恐惧感顿时涌上心头。站在自家屋檐下，老张看着长长的雨丝，好一阵发呆。袁医生走进屋，将面条、水果和食用油，还有特意配制好的预防药放在饭桌上，说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他，顺便测测体温，做个记录。还嘱咐他不必紧张和恐慌，有问题、有困难随时联系。“近期，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望着袁医生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大男人，泪水竟脱眶而出。人生，突遇无常与困厄，即便再刚强的男人，想必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新年大节，有人从一开始看到白大褂感觉有点别扭、纠结，到后来，走的多了，熟络了，在预约的时间里，好像又都在盼着他的到来，有的甚至早早地依在大门口张望，远远望见袁医生的身影，禁不住自言自语：袁医生来了，袁医生来了……感觉就像盼来了主心骨。

　　那天，袁医生收到一个包裹，看寄件人姓名，实在想不出是谁寄过来的，打开来一看，是求之不得的N95口罩、护目镜，还有防护服。袁医生一下楞住了，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包裹，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仿佛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慰藉和温暖。真没想到，在形单影只地奔走乡村的日子里，竟然还有人在默默地关爱着自己，给孤独的行走带来了信心，让奔波的身影并不感觉孤单。

　　近段时间，疫情看似有所转机，微信里他语音跟我聊了很多，也算是一种倾诉吧：“说实话，刚接到任务那会，说不害怕那是假话，内心还是很忐忑，首先想到的真不是自己，而是家人，母亲年老体弱，还有妻儿，一旦自己在外面感染了病毒带给家人，麻烦可就大了。但是，作为一名医生，职责所在，退无可退，顾不了那么多，上！”附带还发了个那种很牛的握拳状的表情，我看着很爽，都是些真心话，没有丝毫虚情假意，没有丁点高调张扬，很简单，就一个字：上！不错，够爷们！

　　“有次刚测完体温，监测对象突然一阵猛咳，我和他距离很近，戴的又是那种一次性普通口罩，如果对方带病毒的话，相当危险。回家的时候，我坐在路旁，一个人独自发呆。我想了好久，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得写好一份遗书，毕竟我是一家之主，万一有个闪失啥的，家里人该怎么办？设若不幸染病身亡，像我这样的村医能否按因公殉职对待还真难说。”这回他发了个吐着舌头，貌似调皮的表情。

　　他说他心里清楚，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是一个群体，自己只是其中一员，相比那些奔赴武汉跟死神搏斗，从虎口抢人的医务人员，他只能算是在筑一道“防护墙”而已。

　　每个乡镇都有着这样一群人，他们不在编制内，没有固定的工资和福利，却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心存一份治病救人的善念，常年默默植根于桑梓邻里，他们被统称为乡村医生（早先叫赤脚医生）。同仁中曾有人调侃说，要上前线没问题，至少也得给根“棍子”啵，总不能让我们赤手空拳上阵裸拼吧？说归说，关键时刻，尤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疾患之中，个个都不含糊，照样挺身而出，毅然冲在抗疫一线。把对家人、朋友、父老乡亲的爱融入乡村大地……共同汇聚成一束耀眼的亮光和一抹亮丽的风景。

　　大年初六，袁医生继续在村组间奔走，有一户人家是观测期的最后一天，测完体温，做好检查和记录，一切正常，这也意味着这个家庭基本上安全渡过了这场危机。这一家子十来口人，老老少少高兴得抱成了一团。最后拉起袁医生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大家在门前地坪拍了一张纪念照，看得出他们脸上都写满了一种摆脱桎梏的欢欣，袁医生也笑得特别开心。

　　走完40几家农户，天色开始暗下来，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赶，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老娘等着他回去做饭呢。一路上，他好几次抬头望向天空，几颗寒星，挂在黑蓝黑蓝的天幕，看上去有些诡秘，在广袤的夜空下,人虽然显得愈发渺小，但内心依然充盈着一股热力，游走在轻车熟路的乡野田园，他并不畏惧暗夜的黑。他想到平日里自己坐在诊所里给病人把脉，听诊，抓药……常年四季忙忙碌碌，难得有几天空闲，有时也难免感觉有些烦倦，但毕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倒腾。偶尔，忙里偷闲，敲敲键盘，用文字记录些乡村故事和心路历程，煮一段文字的芳菲，温暖岁月的薄凉。稀松平常的日子倒也编排得丰盈踏实。可时下，眼瞅着非常时期亲历的一些人和事，顿觉生命无常，平安是福。想来，曾经拥有的那份岁月静好是多么的珍贵。

　　回到家，老娘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立起身来，望着一身风尘的儿子，心疼地说道：“崽伢子诶，搞到这个时候才回来，累坏哒吧？快坐下来歇歇！”那一刻，一个堂堂七尺汉子，鼻子一酸，泪水哗的一下就顺着脸颊往下淌。回过神来，抹去眼泪，灯光下，他瞧见客厅里的水仙抽出了花苞，风信子一朵一朵地绽开来，一束小雏菊开得五彩缤纷。他情不自禁地拍下了它们的生长形态，本想发到朋友圈，一时却又不知写点什么好。这样的日子里，说什么，都觉得浅薄、轻飘。

　　那天，我跟他说很想写写他这个人，他摆了摆手，说普普通通一个村医有啥好写的，又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我说特殊人物自然有人会写，我就想写写平凡人，平凡事，写写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你难道不相信野百合也有自己的春天？他默然。他应该懂得我的真实用意，我想反映的是一个群体，群体的力量或能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