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敞亮的光

  ■彭湘

  山路上,猫在追逐着滚落的松果,黄昏中,棕色的猫匍匐在地上,又蹿到小土坡,在空中划出弧线。我看着它雀跃,是如此自在,我一跺脚,惊恐的猫立刻遁去,飞奔到后山。密密匝匝的树和藤,铺满了后山,那是神秘之地,也是父亲的归处。

  有人说,写作一辈子都是在回忆童年,或者故乡,我似乎也走不出故乡这条大河。在这条辽阔的大河,留存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和快乐。纯粹的欢愉,是我经年之后不曾拥有的唯一,也让我怅然若失,记忆中的故乡,它一直在,可又和我渐行渐远,固执而宁静地漂泊成他乡。

  很多年前,去过一个南方小镇,叫厚什么街,中间似乎还有一个字,我忘了,印象中有几栋寥落的厂房。我路过而已,但是那片黄色的厂房,却在我记忆中沉沦,鱼贯而出的工人,陌生的面庞,似乎都一言不发,又在互相招呼着。

  我没来由地记得,一个遥远的角落,或者我看到那里有行色匆匆的身影,熟悉的人,也许是父亲,还是陌生的人。父亲年轻时,也去外地打工,他干的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他回家带过一种面包,特别香。

  多年后,我走在北方的一片湖边,结冰的湖面有小孩子在滑冰,雀跃着,湖边垂着干枯的柳条,耳畔传来遥远的歌声。老旧的城墙里包裹着一些院子,木门紧闭,我试探着推门进去,那伸长脖子的绿植零零落落地生长着。在一扇古老的红漆门前,我和同伴驻足了,竹枝零碎地挂在墙头,旁边是结冰的湖面,有光芒从竹枝中穿透而过,让这个灰蒙蒙的地方有了更多的亮色。

  这一片远方,这一片明艳,是躬身土地的父亲曾经向往,却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童年时,父亲带我和弟去城里公园。灰色的铁栏杆,麻石砌的建筑物,在那宽阔的湖边,柳条编织成夏日的葱郁。不过父亲很节俭,弟要买纸盒饮料,父亲舍不得,弟犟在公园的石椅上不动,引来城里的一个小女孩来看,她穿着短白裙站在那,阳光下的裙子似乎也镀上灿烂。一会后,传来一个女人呼唤一个名字的声音,那声音悠远细腻,不过,当时我无法想象是什么字。但是那美好的声音一直留在我心底,那不是山野、丛林,不是山路边稚嫩的小雏菊,是一种陌生的神秘,一如父亲带回来的面包香。也许,这场景朦朦胧胧让我多了一丝对外界探视的缝隙,女孩那耀眼的身影,成为一道敞亮的光。而父亲,却没有陪我们走过太多的路,就仓促而去了。

  那个春天到夏天,我们在医院度过,长长的病室过道,只有两端有玻璃窗,灰蒙蒙的天空在窗外投成一幅剪影,灯光下的白色墙壁泛着淡光。父亲的重病,留给我们的是对生命的敬畏和不确定,一个健康的人,骤然的病,偏瘫让他失去行动的自由,夺去了他话语的能力、对后半辈子美好生活的全部念想。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些声音,沉沉的闷哼声,已使了全部力量,含糊不清。

  我坐在病房外面的过道上,不同病室里发出音乐声、玩游戏的声音,有一个人,不知道是病人还是陪护,在过道上来回散步。这一切,似乎和外面的世界无异,可大家都知道,进了这里病房的,大部分是重症,或者说暂时不是,若干年后又可能发展成重症。也许,不管每个人心底潜伏了多少秘密,多少快乐和不快,却都抗拒不了某些东西,情感、疾病、责任,这些并行并重的东西。

  父亲已在后山沉睡几年了,我们很少谈及他,特别是在母亲面前。如果谈,会引起母亲的特别惋惜,说那是父亲的命,开始享福的日子就走了。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他走了,在那样一个凄冷的日子,正月初二凌晨,他如落叶飘走了,永无归期,只留下我茕茕孑立,仿佛悲伤的山峰已蔓延到眼眶,垒成土丘和辽阔的草原。

  写父亲的文字有很多了,可能有十万字了,随时光流逝,他带给我的悲痛似乎越来越少了。曾经的童年少年时光,一个女孩坐在后屋的窗下看书,还有最初的老屋,泥巴地,褐色的木桶,椅子和门,有一个蝴蝶一般的身影在进出,飞扬的辫子,连空气都是敞亮自在的。夕阳打在地面上,在黄色的墙壁上涂一层更浓烈的光晕。

【作者:彭湘】 【编辑:黄能】
关键词: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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