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夜读族谱

  ■沐刃

  我从来没有想到,能够与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见面”,直到我拿到那本族谱。这族谱是父亲应我的请求,2014年从毓凤爷的儿子元成处借来的。

  翻开这本1994年完成的“梁氏续修宗谱”,我得以第一次沿时光隧道上溯,经由文字“拜见”各位先祖——我爷爷毓林公,我爷爷的爷爷为俊明公,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讳名人功。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物类。在中年之前,是没有太多历史感的。而一旦步入不惑之年,便会开始追问一些形而上的问题,譬如人生“三大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也是我对族谱感兴趣的原因吧。

  当然,我也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第一二九页”。世系表清楚地表明了生命链条上的赓续:“人功长子宗谟(清嘉庆八年生)→(宗谟)长子俊明→(俊明)抚子彦清→(彦清)长子毓林→(毓林)子锺威(我父亲)”。

  这一个个看似平凡的名字背后,其实都有着独一无二的人生。我的先祖们,虽然生在不同的年代,或安土重迁,或流徙奔走——毫无疑问的是,各有各的欢喜忧愁、责任担当。

  那本泛黄的族谱原件早已物归原主,今夜我打开的是扫描留存的电子版。

  打开第一页,“梁氏新派通论”中如此表述,“吾梁本高阳氏姬姓,至大费改姬为嬴,至秦嬴再改嬴为梁……源发于鲁,散布中华各省,为国中书贤魁多之族,异域同宗,千里若一体也。”

  一直觉得,追根溯源,也许是人作为社会动物基于本能的顽固记忆——就像那些执着的鲑鱼,虽然1岁左右就会离开家乡,顺着河流游向茫茫大海。但它们最终要历经千辛万苦洄游到故乡(在自己出生的溪流中产卵繁殖下一代)。

  一页一页翻过,从字里行间,我读出不少信息——有些人子嗣众多,有些人香火难续(只能靠领养或抚养);男尊女卑是事实上的通例,男方有名有字,女方则一般略为杨氏、曾氏、刘氏、伍氏……

  我还发现,或许是由于教育的相对匮乏导致语词的枯竭,其结果便是同名的不少,这本族谱里与我同名者就有三个。

  这本族谱其实是一本梗概式的民间语文,写就了洪久坳的乡村秘史:一个男人,生卒于何时,妻子是谁,生了几个孩子,去世后葬于何处,它都如实地记录。

  觉得有些遗憾的是,这族谱无法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如各位先人之相貌、高矮与胖瘦,人与人、家与家之间的贫富、较量,以及和谐或紧张关系。

  翻着翻着,我头脑里浮现出一个意象——这世系表仿佛一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我们依然活着的后人,就是枝丫上充满生机的和合之物;而那些已经离世的先人,则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融入土地,以其精神、品德与家风继续滋养着这棵大树。

  有人说,没有家谱的记载,人们大多只能往上追溯两至三代人的名字,极少能追溯到第四代人(高祖父)。至于祖辈们如何艰难创业,为家族、社会甚至国家做了哪些事情,更是难以了解,很多人甚至不了解自己爷爷的生平。再过几代,自己也会被后人遗忘。

  记得墨西哥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句经典台词——“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老一辈讲过,一本好的族谱应包含“三脉一风”。“三脉”指血脉、地脉和文脉——血脉是指家族世系血脉连绵(及姓氏源流),地脉是指家族所在地的人文地理及家族迁徙,文脉是指优秀的诗词等文学作品;“一风”指的是家风,具体表现为宗谱中的家规、宗规、宗约等,也包括风俗人情。当然,有些族谱在“风”这部分,还包含人物事迹甚至传记等。

  如果对照这个标准的话,我认为,这本续修宗谱相对来说内容偏于简单。或许,修谱有它们既定的规范与通例,更多的是留给后人去想象,或者经由家庭内部的口耳相传得以补充。

  这族谱的序章里,明确设定了我(“瑞”字辈)之后的字辈排行——承先积善长,熙和绵泽厚,佑启兆嘉祥,端本修家训,铭勋焕典章,英贤培植广,循序远传芳。

  遵照这个规矩,我儿子姓名中间一个字应为“承”字。可时代变了,从八零后开始,按字辈取名的规矩已慢慢被打破,估计再过一二代,这个传统会被彻底遗忘吧。

  夜读族谱,让人发现人生短暂、个人渺小,让人看见源有头、流有去。这个承前启后、携带家族基因、有待动态刷新的“移动硬盘”,需要在一代一代的接续递增中,不断延伸出更多的生命密码。

【作者:沐刃】 【编辑:黄能】
关键词: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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