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古镇那头

  ■彭赞

  阳光铺满了古镇靖港,叫卖声、吆喝声和父亲微微的喘息声搅和在一起,在浮尘中打着滚。

  这是父亲第一次来古镇,他弯成弓的身子驮着阳光向半边街的另一头挺进,向古镇更加深入地挺进。芦江边上,绿色已经将河水包围,并从倒影中嵌入河面,立在河边的游船在微风中不时打探着水面的秘密,芦江就鲜活起来了。只是,终日与沉寂的大山为伴的父亲似乎并不被这条鲜活并充满诗意的河流吸引,河流在他前行的脚步中缓缓后退。

  父亲的生活里并没有诗意。许多年以来,他一直守在僻静的村庄里,养猪、喂牛、作田、种菜,硬绑绑、沉甸甸的生活将他捆绑,任凭岁月更替,他头顶的星辰月亮始终也跑不出山岗。

  街边的小吃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青石板被来来往往的脚步敲打,喧嚣在人群的穿行中浮上来,而历史在时光里沉下去,人们用力去修整,比如房子、石路以及被废弃的场馆,旧生活就在半推半就中复原了。

  父亲紧跟在我的身后,他显然不如我的体力,脚步声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快要从胸口蹦出来。这是年老的父亲,他的力量已经被岁月无声地剥夺,干瘦且布满褶子的身体为妥协和顺从作出了最为实诚的回应。父亲是真的老了。

  “您不要着急,慢慢走,想看哪个景点咱们就进去看一看!”疫情持续向好,正值旅游惠民时节,古镇上的景点完全免费开放。我停下脚步,回头等他。父亲点头应承,我看见阳光温柔地覆在他身上,软绵绵地泛着金光。阳光也被街上的房屋、土地错落有致地摊开,袒露出一片锃亮。人与万物一样,将内心敞开的时候,通畅就能自然到达。然而,我用什么方式才能抵达父亲内心的孤岛呢?

  记事以来,父亲便一直用沉默构建着他的孤岛。年轻时疲于生计,儿女成家后又近乎独居,父女一场,竟常常是寡言相对。如今,我已为人父母,我想要窥探他如同窥探未来的自己。

  父亲一直到省委旧址处才停下脚步来,他示意我一同进去。我们一起走入屋内,陈列柜中许许多多的旧器物将过往一一淘洗,属于一代人的记忆就零零碎碎地呈现出来。“这是蓑衣,这是斗笠,我们做细伢子的时候还用过;这是木屐,这是红卫兵的袖章……”父亲一边浏览,一边喃喃自语。我看着眼前的这些旧器物,它们承载着一代人曾经滚烫的生活,也承载着一个时代的悲欢,而此刻的父亲,正满面春风地向那些远去的旧生活招手。我时常想,在人的精神版图里,总要有一个地标指向是对过去的回望,在回望中也终将找到最初的家园。而我和父亲,我们终将成为一样的人。

  街上,香干、甜酒、炸鱼……许多特色小吃的香味缠绕在一起,将古镇的烟火气推向了高潮。“既然来了,总要买点吃的回去吧!”在我的劝说下,父亲停在了一个卖法饼的摊前,买了一袋子法饼,“买点法饼回家尝尝,看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阳光越来越稠密,古镇完整地浸泡在阳光里。父亲拿着那袋法饼,跟在我身后,悠悠迈向古镇那头。

【作者:彭赞】 【编辑:黄能】
关键词:古镇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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