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枇杷黄了 杨梅熟了
■邱凤姣
那是伏口一个叫做文溪的小山村。沿一条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往山上走,不停地走,石板路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杨梅树下停住。山外青山,水声从梯田间隐隐传来,如缥缈的琴音。抬头看看,满目尽是阔长叶子的枇杷树,细圆叶子的杨梅树。初夏时节,大簇大簇泛黄的枇杷在枝叶间闪烁如星。青色的指甲大小的杨梅藏在茂密的叶里,向阳的杨梅探出叶丛,略呈白色,这种杨梅被人称为“石梅”,味酸,村民多用来泡酒。文溪村里家家都有上好的梅子酒。
黄小梅的家就在这依山而上的树林里。屋前树木葱茏,屋后一根长竹竿从山林里搭过来,顺竿流来一股泉水,冬暖夏凉,永不干涸。
黄小梅,一个长着褐色大眼睛、雪白牙齿的女孩。她爱笑,一笑就打哈哈,那笑声能惊飞屋檐下的麻雀。我们也爱笑,我们在树林里奔跑、追逐,笑声震得树上的小果子一闪一闪。那时,我们是高中同学,有四个人好得形影不离:小梅,丹丹,燕子,还有我。
小梅常常带我们回家。那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家啊!褐色泥墙,灰色土地板。油漆剥落的家具纤尘不染。一只老式的大肚子陶罐坐在碗柜上,壶嘴上挂一只雪白的搪瓷杯。走廊上当空悬一根竹竿,竹竿上晾着的雪白洗脸布薄得能照见对面的山。小梅的妈妈,比我们的妈妈年纪大很多,头发花白,齐齐地拢在耳后。她总是合着双手,含笑看我们嗑瓜籽——葵花籽、南瓜籽。这都是小梅家后山土里的。一到夏天,伏口很多的山山岭岭一片金黄灿烂,那是村民种植的向日葵开花了,无数硕大的花盘迎着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种多么恣肆的辉煌啊!
寒假前后我们去小梅家最多。小梅是家中的老满,勤劳的妈妈一到冬天就酿甜酒,用梯田里打下的糯米和竹竿上流来的泉水。甜酒香了,老妈妈的口信来了,让我们去喝甜酒,一定要去。老妈妈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做吃的:腊肉炒萝卜条、粉丝干豆角、油炸干田螺、肥肉炖豆腐……白色的向日葵秆在火盆里哔哔剥剥地燃烧,火光映着我们红彤彤的脸颊,我们吃得满嘴流油。老妈妈握一条毛巾,一会儿为我们掸去火焰中飞起的灰烬,一会儿往火里加一根葵花秆儿。我们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坐在了慈祥的老祖母身边。
高三那年寒假,我们认识了小梅在西安上大学的堂哥,大家叫他“海哥哥”。海哥哥白白净净,说话轻言细语。他不讲大学生活,倒是不停地回忆他在涟源一中上学的艰苦时光。海哥哥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他坐在一群女孩中间,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大家面对一桌佳肴,只是低眉敛首,不发出一丝声响。染绿的杨梅酒浓烈的香味像带着钩子,不动声色地挑逗着我们的食欲。小梅终于憋不住了,喝了一口酒,头一偏,猛地爆发出一声大笑,一口酒对着海哥哥喷过去。海哥哥躲闪不及,被喷了个大花脸。那一瞬间我惊呆了,小梅和海哥哥却大笑起来,我们仨也笑了。
那一年的夏天来了。我们又去小梅家。枇杷已被采摘,疏朗的枝叶在风中轻摇。小小的青色的石梅隐在枝叶间,老也长不大。我们在树下坐,海哥哥的信在我们手中传递,我们读着,说着。风从稻田吹过来,带来水的潮湿,带来青草和稻花的香味。我们沉醉在风里,清香里。然后不知是谁流泪了。
当杨梅树上的小青果被采摘的时候,毕业季到了。我们再也没去小梅家,也不再给海哥哥写信,因为我们都没有考上大学。燕子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邻家男孩。小梅和丹丹外出学艺,我则继续上学。我们的一场梦到达终点,另一场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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