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夜深沉

  ■晓寒

  又一次沿着河奔跑,风在耳边低低地叫着。

  朦胧中,乌桕、垂杨、夹竹桃、鼠尾草,以一种均匀的速度依次向我扑来,每次见到我,它们都不会忘记,将叶子的清香渗入我的呼吸,这是一大清早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和它们,就像前世就已相识的朋友。

  跑到六桥的时候,桥上的灯还在瓦瓦地亮着,如一道蜿蜒的火焰灼灼地燃烧,仿佛莫奈笔下的色彩,纷繁、绚烂。要是往日,曙光正在忙着驱赶黑暗,草草几笔,勾勒出桥的影子,从朦胧到清晰的过度里,桥呈现出另一个版本,像是影印出来的,生硬的钢筋水泥折射出柔和的光芒,似乎能闻到那种浓淡相宜的墨香。

  我有些疑惑,掏出手机一看,没想到是我看错了时间,居然比往日早了一个小时,我莞尔一笑,把手机塞进兜里,继续向前奔跑。当我跑到终点的时候,夜依然是黑茫茫的。我在一块麻石上坐下来,灯在远远的地方亮着,没有熄灭的前兆,光越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变成一根根放射的线条,像在丛里深处仰望初升的太阳。风顺着河套而来,又小又轻的风,把一大片樱桃树的叶子吹得窸窸窣窣地响。几粒草虫在轮流着鸣叫,声音很小,隔一会叫一声,像是献给这个季节的最后一章祝辞。房子在远处,隔着河和稻田,看不清屋顶,只看到朦胧的泛白的墙壁,像某幅摄影作品中用来做背景的徽派建筑。

  点一根烟,深吸了两口,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我的血循着旧迹在我的身体里迂回辗转,像一首单曲循环的老歌,欢快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多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夜就降临了,我是属于黑夜的孩子,身上带着夜晚的气息,我偏爱着星光、月色、流萤、蛙唱。当夜色从头到脚把我淹没的时候,我觉得我不仅仅是我,我成了很多事物的化身,比如一棵经历了百年风雨的老树,路边的狗尾巴草,瓦檐上的苔藓,青石板上的藤蔓,我无所顾忌,卸下了全部的伪装,向着身边的一切敞开。这样的时候,我也许会碰到一个独行的人,我们一前一后走过河流、拱桥、田畈,然后在一条十字路口分别。我无意看清他的表情,也不会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此后,我们或许永不相逢,老去的记忆里只贮存着一个黜黑的背影,温暖我寒凉的雨天。我觉得幸福就是这个样子,这一刻,我愿意相信生活磨去了锋利的棱角,所有的美好都会变成现实。

  每一只鸟都有温暖的巢,每一朵花都能找到春天。鸽子飞翔,寒冷不再酝酿,河流又回到了源头,穷人的天空,正在落着一场珍珠雨。

  我从来以为,白天都是别人的,在别人的白天里,我只是一只觅食的鸟,忙着寻找食物用来果腹,披着隐形的铠甲,时刻戒备着四周黑洞洞的枪口。不管遭遇了什么,我都会始终保持着微笑,我若哭泣,那必定是躲进了黑夜的深处。在夜晚没有来临的时候,你看到的不是我,只是我的相。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像你看一件精致的古董,倘若撕开那一层岁月的包浆,你会感到出离的愤怒,那是源自眼睛的欺骗。

  又一根烟化作灰烬,远处的灯熄灭了,天边露出鱼肚白。

  有脚步声传来,嚓嚓地响着,我没有说一句话,这人间便已喧嚣。

  从实说来,我希望这个夜晚再长一点,遗憾的是,没有哪一个夜晚能阻止黎明的到来。

  我站起身来,往回走。

【作者:晓寒】 【编辑:黄能】
关键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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