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晒谷坪旧事
■沐刃
洪久坳晒谷的场地,这三四十年里一直在变化——从最初简陋的直接摊铺在地面上的竹晒垫,到用干牛粪涂在地表的晒坪,到后来出现了水泥晒坪,等到慢慢富起来的乡邻纷纷建起平顶楼房之后,这晒谷问题就在各自的楼顶上解决了。
小时候湾村最大的一块晒谷坪,就在村后背半山的一块台地上,地势较高,地面是水泥硬化了的,每次从我们家过去,要先经过肆秋门口,沿走廊到底,等过了锺生门口,穿过一扇门,上个小坡就到了。坪的旁边隔条水圳,就是那丘歪歪扭扭却非常长的稻田,村民们都喊作“十七担”。
这块坪并不平整,大体上分为两级,而且是阶梯状往下倾斜的。坪的尾端有一截又窄又长的木板,连通到当时属于队上的保管室二楼,记得二楼一般用来存放农具,一楼当时是粮仓。
当年按政策分田到户后,各家分得晒谷坪的一小块,可是,都只有巴掌大的空间,“双抢”时晒谷,根本不够用。除了分成上、下午两个时间段来晒,另外的办法就是跟别人家商量,互换着用。
晒谷坪最忙碌又充实的时段,无疑是“双抢”季。
清早时晒谷坪暂时空着,但随着各家各户的壮劳力把脱粒后的稻谷从田间挑来,不到半晌午,这些摸起来还热乎乎的稻子已渐渐将这块坪汇成一片金黄。
相对来说,晒谷是个轻松活。所以,这种事一般是由孩子或者老人负责。我当时的主要职责,就是煮粥捞饭,洗菜切菜,另外就是晒谷。
大哥、二哥把稻谷挑来后,直接倾倒在自家的坪上,我马上用那种带有稍宽木齿的木耙把谷堆摊开,然后慢慢地摊平、摊匀,稍微晒了一阵之后,用另一种带五六根铁齿的木耙清理出那些被打谷机绞入的细碎稻叶及稗子等,最终用耙齿把稻谷梳成一道道“车辙”,又恰似一条条柔美匀称的金色纹路,似柔波,如细浪。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阳光把稻谷晒透。
有时候,手累了,我会直接用一双赤脚奋力前行,把稻谷“走”成一垄垄的直线形,或者像运动场跑道一般的圆弧形。
如今回想起来,我觉得,晒谷晒的是丰收的喜悦和未来日子的踏实感,也能晒出一家之主作为农人的勤或惰,精耕细作或潦草应付——毕竟,土地是农人忠实又温厚的朋友,你投入的每一份忠诚与珍爱,土地都能给予大致对等的回应。
要使谷子干得快些,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翻一次。其余的时间,我们这些小孩一般躲在保管室走廊上,一起玩各种游戏。当然,我们还有个任务,便是盯防不时偷吃谷粒的鸡鸭和小鸟。看见有鸡鸭上场,我们一般先是“喔嘻喔嘻……”用声音驱赶,可鸡鸭们也机灵得很,习惯了我们的虚张声势后,胆子便大了起来,公然冲上谷坪啄食。这时,忍无可忍的我们拿起长竹竿飞奔过去,并且穷追不舍,把它们逼到晒谷坪北侧下方的一个池塘里,个个变成落汤鸡,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它们长点记性。
晒谷,最紧张也是最担心的,是遭遇雷阵雨。夏日里,午后雷阵雨常常不期而遇。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天空变得乌云密布,狂风骤起;瞬间,劈头大雨像是从天空上倒下来一般,一幕幕的雨帘在空中摇来摆去,那雨滴转眼来到跟前,打在脸上、手臂上生痛……
一到下雨,小孩子根本应付不过来,只要看到天色变暗,我们便焦急地朝田野呼喊,“快回来咯,来收谷哦,要落雨啦……”正在田间忙碌的母亲和哥哥,便匆匆忙忙往回赶。如果雨一时半会没到,就只把谷子收成一个个小堆,用塑料薄膜盖好,不让谷子被雨淋到,雨停后重新摊开来晒;有时候,雨下得又急又大,没办法及时收,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谷子被淋湿,甚至冲下晒谷坪。
晒谷坪上的大部分时光是安静的,正午尤甚。静得只看见炙热的阳光如火焰般在水泥地面上蒸腾着,旁边元成家菜地里的黄瓜、青椒等均被烈日晒得蔫不拉唧的。
当然,也有热闹的时候,那是男人们担着满满的稻谷倾倒在水泥坪后,顺便抽根纸烟,彼此寒暄着,又互相夸赞对方的收成。偶尔,会有女人们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争执,进而指着鼻子或拍着大腿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是傍晚时分,妇女们提前从田垄里抽身,返回晒谷坪来收拢谷堆,然后用风车车谷……
车完谷之后,晒谷坪才会慢慢重归平静。这时,我们纷纷从圳里提水来泼洒降温,然后,就地摊开一张草席,舒展开肢体,数着满天星斗,等着享受后半夜凉爽的东风。
晒谷坪上最令人期盼的是放电影。我一直觉得好奇的是,为何在乡间,消息会传播得如此之快——只要村里因老人办寿或孩子考学等理由放电影,早早的,就会有邻近队上的人提着小板凳或者扛着竹躺椅来占座位,孩子们则早早吃过晚饭聚拢起来,看电影放映员在热心村民的帮助下,立起两根粗大的木柱,然后拉起白色幕布……
时间过得真快,那些童年时晒谷的日子,有点像这金灿灿的晒谷坪,遍地金黄,鲜明而生动,丰硕而笃实。只是,渐渐长大的我们,不知不觉间已远离田园——依然生活在大地上,但没了土地;徒留大把大把的乡愁,却没了躬耕田亩的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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