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黄沃若·枝上青梅如旧

　　■黄沃若

　　稻谷仓、茅亭子在长沙蔡锷路上，印象中有几个单位，临街不少围墙。母亲在茅亭子小学教书时，我常和几个小伙伴到一个单位的草坪去玩耍和晒太阳。草坪四周经常长一些马齿苋出来，一二十天就能扯一些回家，少了就凉拌，够数就下锅炒，每次吃起来都有一种成就感。母亲也因此没少表扬，还说要是住在乡下能吃的野菜更多。上小学一年级时，母亲被高调到十七中充实师资，我们住在南门外的东瓜山上，那里草坪真够大，马齿苋、破铜钱、老鸦酸、狗尾巴草、蟋蟀、知了、瓢虫……动植物种类之多非茅亭子可比。对我来说，东瓜山首选感兴趣的已不是马齿苋而是蟋蟀，常常和新伙伴们为捉蟋蟀建立友谊，又为斗蟋蟀吵嘴红脸。母亲并不批评我，只是说我像个野孩子，与土地有天然的感情，可以自长成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母亲又被调到北门的十八中。

　　十八中在文星桥，我们家住文星里1号，三姐弟在北正街读书。两所学校相距不到半里路，共同的特点是都没有草坪。 刚进四年级的某一天，无意中发现文星桥一“大户人家”里面有一块草坪，我便与来家玩的同班同学刘志洪和李朋撬开园门进去了。很快，被里面一个稍大的男孩发现了，奇怪的是，他居然知道我们不是小偷，而是来玩的，主动上前和我们交了个临时朋友。那时没什么玩的本事，班上乱，学会了打耍架，于是我们在草地上开心放肆打起来。他的妹妹(可能是)叫冰冰，和我们年龄相仿，生得秀气水灵，眼睛大大的，酒窝甜甜的，小仙女一般，居然在一旁为我鼓劲。打累了休息，冰冰出“戏”了，她特会讲笑话，一个接一个笑到我们肚子疼，讲到猪八戒背老婆摔了一跤时，我实在忍不住把裤子尿湿了，只好躲到一旁去晒裤子(穿着晒)。不料被冰冰发现，她并没有大声喊也没有取笑，只是躲在墙角那边“妙妙”地做猫叫。真是邪到了天真的境界！休息过了，又打玩起来，结果却并不好，我用石头把他家走廊的电灯泡打烂了，他用扫帚把我的脚打破皮了，不欢而散。第二天，听说他被他的父亲教训了一顿。第三天，母亲拿一角钱要我去他家赔偿和道歉，并说“你的伙伴被责罚了，你应该为他分担，何况你还有错”。我照母亲的吩咐上了他家的门，他没在家，从他父亲嘴里才知道，他根本没说电灯泡是我打烂的。于是我说明了真相，但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实。那一角钱他父亲不收，次日他也不收。不几天，他们搬了家，大门长期关着，听大人们说这家有海外关系，不准我们再去撬门。以后，我也再没有遇见过那两兄妹，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

　　五十几年后，在网络上看到一个署名冰洁的网友写的四首《如梦令·怀旧》，真写得太好了，感觉伊人似曾相识，有遇到知音的感触，网友传闻作者天生丽质，家庭政治背景“不好”，命途多舛，晚年遇一意气相投知己。于是我便依韵和了四首，兹录于后：

　　其一

　　昨日青梅红豆，不敌黄丰醇酒。心海泊东隅，独拥琵琶相守。知否？知否？犹忆当年挥手。

　　其二

　　几度风仪标后，仍是海棠依旧。世事各天人，起舞姮娥香袖。知否？知否？碧玉妆成新柳。

　　其三

　　莫把心琴空奏，看那弦儿轻抖。静水漾涟漪，乐了丹青佳手。知否？知否？又到簪花时候。

　　其四

　　不信月亏天狗，只道人间齐首。描画晚霞天，一笔灵犀挥就。知否？知否？揣个红梅怀旧。

　　附冰洁原词(可惜其一、其二一时没找到)：

　　其三

　　高处瑶琴谁奏?指上惊鸿轻抖。孔雀东南飞，钗凤空留人手。知否？知否？误了簪花时候。

　　其四

　　坐看白云苍狗，往事何须回首。千古唱相思，旧韵新词难就。知否？知否？枝上青梅如旧。

　　“枝上青梅如旧”，多好的句子!又过了几年，当年文星里1号的晚辈们聚会，都是70岁左右的人了。无意中听到文星桥那户有草坪的人家姓宾，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叫“冰冰”的女孩是否叫“冰洁”。事后我特意去了当年的文星桥那地方，有草坪的那个位置，早已在旧城改造中湮没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唯有那“妙妙”的猫叫，猪八戒背老婆的笑声，还有那句“枝上青梅如旧”，在心里发热。当时安慰自己，世界其实是温暖的，不是还在心里吗，知音何必觅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