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磨盘山

　　■吴昊

　　我是到路口镇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磨盘山的。

　　去年走访一位贫困户，车开在绕山的小路上，一圈又一圈，一如磨盘里的纹路。我不禁问起旁边的同事，这才晓得，此山因形似磨盘而得名，当地还有一首民谣：

　　磨盘山下拉磨盘，

　　雨时闲来晴时忙。

　　一圈一圈又一圈，

　　生活就是大磨盘……

　　未曾想过，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山，会跟我结下不解之缘。在这个愁云惨淡的春天，突兀地闯入我四十岁的生命。

　　武汉封城当天的腊月二十九，县里召开紧急调度会，要求从当日开始，对所有从武汉，包括湖北回来的人员进行摸底上报，并立即把防控措施布置到村、社区。当时，长沙县出现了确诊病例，村、镇干部紧急返岗，全部以一级战斗状态投入疫情防控。

　　经过近两周的连续奋战，到了正月十四，干部们已现疲态。大家都没有回家，除了有基层防控任务，路口镇还是全县唯一的新冠肺炎定点救治医院——县第一人民医院的所在地，保障医院的正常运转是县里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正月初八，长沙县首例新冠肺炎患者四岁女童治愈出院。那一家三口携手回家的背影，是我们心中温暖的光！更值得庆幸的是，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十四，我们共摸排湖北返湘人员282人，全部正常。我心里想，再坚持一天，就到了钟南山院士讲的隔离观察期，过了这道坎，就算初战告捷。

　　正月十四下午，我在办公室打个盹，很快沉入梦乡。梦里，儿子端着元宵在喊：“爸爸，明天你一定要回来吃饭！”正答应着，手机铃声响起，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看到电话上显示着“余丰”，心里“咯噔”一沉，感觉要出事了。余丰是去年年底刚调来的一位副镇长。从腊月二十九上午开始，一直马不停蹄地穿梭在路口到县城的路上。话筒里的声音沙哑而无奈。

　　“书记，磨盘山有一个从武汉回来的人出现发烧、胸闷症状，已送到县一医院。”余丰语气有些紧张，与平时的沉稳干练判若两人。稍作停顿，他又接着说：“很可能会确诊，据家人反映，她在正月十三晚上，胸口闷得不行，开始发烧，家里人让她吃了退烧药，晚上把她隔离到二楼观察情况，中午情况没有好转就送医院了。”

　　磨盘山？我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这个似曾相识的地名，猛然醒悟到：这就是我去年扶贫路上经过的那个小山！我心里一阵抽紧，但很快平静下来，立马告诉余丰，通知县一医院钟志军院长、路口社区吴建刚书记火速赶到我办公室来。

　　来得最早的是余丰。他是小跑着过来的，告诉我钟院长在医院出不来，只能电话联系。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县一医院全体医务人员取消了休假。200多名医务人员与外界隔绝，进医院难，出医院还要隔离14天。县公安局直接经手安保工作，24小时执勤。

　　过了一会，吴建刚也到了。他一进门就嚷开了：“卢敏刚出事，磨盘山又出事！”我知道卢敏的事，这是路口社区的一名后备干部，在一次消毒的时候，不慎将消毒液溅到了脸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

　　接下来，他详细说起了疑似新冠肺炎病人的家庭情况：磨盘山西边山脚这户人家姓彭，女儿外嫁到了武汉，一家老小共6人，于腊月二十七到了路口。我们腊月二十九第一批摸排就把他们列入重点名单。他们人数多，来自疫情核心区域，分外扎眼。

　　此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我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告诉大家“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大家都不要往坏方面想”。

　　确诊是在元宵节的午后，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结果出来还是震惊。紧接着，彭家另外7人也全部被送进医院进行核酸检测。隔天，彭家夫妇也确诊了。另外5人转移到县定点酒店进行隔离。

　　路口确诊3例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谣言纷至沓来，有人的微信群说“这8人已经全部确诊”。县公安局迅速采取了行动，造谣生事者受到了严肃处理。但负面的影响已经无法挽回，人们望路口人生畏，有些村组主要干道入口甚至写着：严防路口镇人员入内！

　　“都把头抬起来，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吓倒！”我的搭档杨志仁在紧急调度会上大声说道，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勇敢和坚毅。我们迅速隔离联系彭家的镇村干部，马上进行核酸检测。所有进出磨盘山的道路实行24小时管控。

　　各种压力接踵而来。关键时刻，县委沈书记给我吃下了定心丸，他打来电话：“你们辛苦了，前面出现的情况不能怪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战胜目前的困难，不会出现新的状况。”

　　我人生中最漫长的14天等待开始了。到了最后一天，我们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钟院长，结果非常欣慰：彭家其他5人再次全部核酸阴性！

　　这14天的晚上是怎么入睡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大家相拥而泣，就像打赢了最后的战斗，就像获得了重生。

　　农历二月十四，长沙市最后一例新冠肺炎病例顺利出院。她来自磨盘山下，又回到了磨盘山下。

　　我再次看见磨盘山，已到了中秋节。从山脚下仰望山峰，我凝视着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享受着这磨纹碾磨出来的美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