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冬天的寻找

  ■宋清平

  阳光在冬天变成一种想念。如果有太长的雨雪揪住人的衣角不放的话,它的回归,意味着熟悉的温暖将我们重新呵护成襁褓。躺在母亲怀里的感觉虽然早已远去,但是哪怕回来一点点,都可以成为欢欣的理由。我咧开嘴笑了,像当年那种四仰八叉地摊在母亲面前,或者伏在她肩膀上酣睡时的样子,只要回来一点点,就够我一节一节地穿过这严寒的冬天 。

  南方的冬天是不应该称为严寒的,相比北地甚至西伯利亚的酷寒来说。也正是因为这种少见世面,我便会因为温度每往零下坠落一次,逃离它的姿势就更加用力。我把自己从温暖的空调房里拔出来,甩动双臂穿过温度断崖式下跌的走廊,去往不得不去的目的地——洗手间。生存在这样的时刻,化为最简单的需求,其他一切都可省略。这是冬天的发现与提醒。

  人把房子建成安全的堡垒,是一种多么可爱的依恋——它类似于放大的母体,当把一炉火放进去,让温暖在里面弹起无声的旋律,像野草一样连通体表与体内的汗毛最先感知。它把外界的变化及时告诉脏器,舒服的感觉以电波的方式一层层地传出,像春信到来,人就处于自设的春天里了。这种又温暖又安全的感觉,很像我们的来处,令我们沉醉,蜷缩在椅子里的姿态,形如安详的婴孩。

  植物则正好相反,它们在战斗,或许还以为自己是宇宙,特别是其他物种纷纷逃离时依然坚守在原处而自豪。亿万年以来,它们用行动证明,自己才是自然的忠诚卫兵。

  每年,当西北风呼呼扫着尘埃弥漫的世界时,植物便知,厘清鱼龙混杂还自然以自然的时候又到了。细雨负责刷洗,它的耐心甚至可以持续一月,直到把泥土的角质软化,使新尘埃想加入的野心化为乌有。雪粒和雪花是临近尾声时出现的清扫夫,它们从天而降。雪粒先行,制造浩大的声势,以震撼无边无际的野心。尘埃被它席卷和吞噬,活物则纷纷逃避,遁入密林深处或洞穴。这一招试行了亿万年,从未过时。飞雪是一种舞蹈,带着压轴与庆祝的双重性质。这时候的世界,被清理得终于安静整肃,万物各归其位。

  静观飞雪舞蹈的,亿万年以来从未改变的,依旧是沉默的植物。

  冰雹打来时,植物会用柔软的叶,把这贸然进犯、想来安家的来客弹射出去。飞雪从天而降时,它们则干脆就地取材,把其当成御寒的羽毛。沉默看上去是植物的智慧,也许最初并不如此——也可能是它们的伤口。但是,经过亿万年的煅造,它已经变成智慧是无疑的了。

  沉默便于冷眼旁观,并不受情绪驱使地应对一切。最极致的处境不过就是接受,植物把最初的生存困境变成它的特长,这其中却从来不曾缺少生死存亡的较量与壮烈。叶子枯槁或者死去,但是根帮植物记住了生的愿望。它们在泥土深处等待,像动物深入洞穴,人躲进房子。时过境迁后,春会给它们送来想要的温暖。

  冬天的严寒,是自然完胜人类的撒手锏。

  外界变得严酷时,人类只有回归屋子——这个我们为自己仿制的母体。我们把在其他季节想扩张的触角收回,将张牙舞爪的生活方式丢弃,像健忘的人遗弃理想一般,心甘情愿地把生活浓缩成方寸之地的吃喝拉撒。

  原来,生活简单到将一切冗余甩掉,回归到只关乎生存完全可以。

  就像一株植物。

  植物从始至终都是自然的主人,人不过是过客。

  随着冬迁徙至房子里的我们,猫在火炉前,或者一束暖风下。我们回归生存的原始状态,开始像婴孩期一样,放牧想象——现实已经让我遗忘它很久了。我把它放牧出去,任其走远,走远,再召唤它回来,修剪它的鬃毛,洗刷它的疲惫,再松手,令它重新驰骋而去。

  我知道,它要去找阳光回来。

  那是我需要的,也是长久浸淫于雨雪里的植物需要的。我们终究会在温暖的阳光下重逢,并握手言和。

【作者:宋清平】 【编辑:黄能】
关键词:冬天 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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