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胆小的夫子

　　■何玉琴 （澳大利亚）

　　近日，朋友的父亲去世，我帮着善后。触景伤怀，常常想起自己故去的爸爸，心痛难眠。送走了朋友的父亲才发觉好累，虚脱了一般，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摸到旁边的客房躺了下来。

　　迷糊中听到夫子 “老婆，老婆”不停地叫唤，声音时近时远。我想应他，可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听着夫子的声音慢慢地消失，我心里一急，力气好像回来了一些，我站起来走出客房，不见夫子，便想，刚刚是做梦还是真的？

　　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我移步厨房烧水。

　　“老婆，你去了哪儿？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外面没有，楼上也不见。不会是被UFO 捉走了吧？”夫子一脸的焦急和严肃把我逗乐了。

　　我笑了起来，突然就有些恶作剧地想：“我哪一天真走了你怎么办？”才要张口说，看着夫子喜笑颜开的样子，又不忍心吓他了，于是把问题反了过来问自己，倒是把自己问得热泪盈眶，又想起元稹的《遣悲怀》：“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背脊竟隐隐发凉，就想生死是个庄严的话题，还是少拿来调侃夫子，他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

　　记得那次看完电影《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 夫子大清早就被自己的梦吓醒，醒来之后就训我：“叫你别跳你还要跳，一点都不听。”原来他梦见我变成了圆胖子，就像电影里尝试了蓝莓派的Violet一样。我在山上蹦呀跳的，一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去……

　　还有一次，华人社区请到一个来堪培拉探亲的老中医免费给大家把脉体检。我好说歹说把讳疾忌医的夫子说动了。老中医给夫子把完脉 ，问他最近上楼有喘吗？他说没有。跑步时喘吗？也没有。 老中医说，你蹲下再站起给我看看，估计不到40次就会头晕。夫子却一连做了90次也没事。老中医又重新把了脉，说，你年纪轻轻的脉搏才40几下，且很不规律，心脏肯定有问题，赶紧找心脏专家看看。夫子当时不信， 后来一想，其实自己是不爬楼梯也不跑步的，怎么知道喘不喘？于是上班时舍了电梯爬楼梯，发现真的不到三楼就喘；他又去跑步，发现真的跑了几分钟就累。他吓坏了，赶忙找医生。

　　夫子挂着一身的昼夜心脏监测仪回来了，像个绑满炸弹的自爆分子，不让我和孩子靠近 。监测结果要心脏专家才看得懂，而堪培拉的心脏专家都很忙，最早的档期都要等候两个月。

　　圣诞假期转瞬即至，我们和另外两家朋友开车到300多里外的海边去度假。原定住一周的，结果第三天半夜夫子就说要回家。我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不肯说。问得急了他就说，你若不想回，我自己回去就是。我和孩子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海边。

　　沉默寡言的夫子回来之后更加沉默了，整日闷着头冒着盛夏酷暑在花园里挖土、打桩、灌水泥、搭梁……建了个20多平方米的凉棚。

　　后来见了心脏专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他的脉搏有60多次，也很规律，只是它的搏动是以“强强弱强强弱”的模式循环的，与常人不太一样。 把脉时很难捕捉到“弱”的搏动，故此被漏数了 。

　　多年以后有朋友说起被误诊成心脏病人的经历，夫子才说：“我也是，本来没事的，听人一说，好像就真的觉得常常喘不过气来。等待看专家的那段日子，人都要崩溃了。想着我那凉棚还没有盖呢，材料都买好了，万一我在海边心脏病发死了，谁帮我老婆孩子盖凉棚啊？”

　　我这才知道，原来夫子曾经单独直面过死亡，当死亡逼近时他想要做的是抓紧时间给老婆孩子搭建遮阳挡雨的地方，胆小的夫子其实是很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