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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阳
憨子爱做梦,娶老婆的梦。
一晃三十老几了,稀疏白发纠缠上头,也不曾有女子青睐。尽管如此,憨子微胖的头颅从未停止过美妙的幻想,在煎熬与渴盼中,寻找失败的根源。憨子父亲不幸死于一场车祸,憨子娘多年哮喘,病病怏怏,不久也撒手归西。父母皆亡,憨子无依无靠,婚事亮起了红灯。其貌不扬,体短腿粗,三间烂瓦屋,漏雨又招风,哪个女子敢往火坑跳?
有人邀憨子去火车站扒煤,乌亮的焦煤,烧起来火力旺,煮饭烤火绝佳,比上山砍柴轻松一万倍。那热烘烘的炉火,想想都暖和啊。憨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砍柴当成一种力气的发泄,就没去。也该憨子走运,严打行动开始了,抓了几个“铁道游击队”,关“聋子班房”,憨子却平安无事。
憨子的脑壳就这样不开窍。当村里青壮劳力背起行囊,结伴南下打工时,他倒好,守着几块薄田岿然不动,谁家缺帮工非他莫属,管酒管饭,随便给点工钱,乐得逍遥快活。
双抢时节,东家扮禾,西家栽秧,憨子忙得不亦乐乎。憨子,你帮玉园干得最多,从不喊累,莫非你们……有人不怀好意地比划着手势。憨子不回答,憨憨地傻笑。憨子乐意帮衬玉园。她是堂哥立冬的老婆,大憨子五岁,春桃似的惹人喜爱。憨子不喊“堂嫂”,有时一声“喂”,有时叫“玉园”,感觉亲切。从玉园嫁到这里那天起,憨子就种下一个心愿,梦想娶个像她一样的女人。可惜这颗种子没土壤发芽,只能沤烂在荒寂的内心。
村道硬化,有好事者撺掇憨子:你为玉园出工,那么卖力,是不是尝到了甜头?
立冬在城里做生意,没空回来修路啊。憨子憋红了脸,抡锄铺路。
憨子,立冬不在家,你敢对玉园那个?
憨子要是晓得那个,早就讨堂客生崽咯,哈哈。
笑声暧昧而刺耳,憨子面红耳赤,浑身发热,眼前总是浮现出玉园的娇俏模样……
傍晚,灯影点点。憨子过玉园家,迅即闪过,却鬼使神差般折了进去。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米酒飘香。玉园笑盈盈地望着憨子,转身到厨房泡茶。憨子夜游似地移步跟进,一点点地迎上去……憨子,你干嘛?玉园感觉有异,顺手端起热茶泼向憨子,滚烫的开水淋在他颈上,痛得他杀猪般惨叫。
憨子这次愚蠢的偷袭换来了脖子上一条永久的伤疤,无论季节变换更迭,他都箍一条厚实的围巾。遭此打击,梦想之花几近枯萎,又矮又丑的“侏儒”,此生怕是莫想娶老婆了。
玉园委实过意不去,有空就帮憨子打扫屋子,收拾衣服,清洗被褥。五十几的人了,别犟得跟牛似的,找村上申请低保吧。你怕没面子,我帮你说。
憨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立冬回来搞蔬菜种植合作社,要做事的吗?
要啊,每月可挣二千多。玉园说。你房子要修了,不修会倒。
怎么修啊?我是“无产者”!憨子想。抬头望屋顶,碎瓦片外一帘蔚蓝,目光转向玉园略显臃肿的背影,喟然长叹。是啊,岁月不饶人,别再做老婆梦了。如果老天爷不开眼,哪天来一场暴雨,屋子倒塌,埋在瓦砾堆里,命都没了,岂不害了老婆?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把危房修好要紧。
玉园莞尔一笑:憨子,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没钱吗?别急,有你梦想成真的时候。憨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半年后,旧房被拆除,憨子不花分文立起一幢平房,屋里粉刷白白净净,外墙瓷砖光亮照人。屋顶和地坪宽趟平坦,可晒稻谷、萝卜。憨子端坐堂屋,捏一把大腿,感觉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家啊。那天,扶贫书记在玉园的带领下,绕屋察看几圈,握着憨子的手嘘寒问暖,次日就动工了。想到这里,憨子飞快地抱回一挂鞭炮,噼里叭啦地响将起来。
搭帮党的“脱贫攻坚”政策,憨子有福气啊。
美中不足的,就是冇堂客……
村里人议论纷纷。
玉园来了,笑道:书记有一手,真给憨子说成了。众皆摇头,一笑了之。
阳春三月,河柳发新芽,桃花朵朵开。玉园兴冲冲地来到憨子家,后面跟着坳冲张寡妇,捂嘴羞羞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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