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起 爱在一起——《鼠疫》的启示

  ■王开林

  法国作家加缪的长篇小说《鼠疫》依旧好端端、直挺挺地“活”在旧书架的前排位置,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首版,“外国文艺丛书”之一,译者为顾方济和徐志仁,总共303页,定价0.69元。你没看错。当年,工人的月工资只有25元左右,它的定价算是偏贵的,可不像现在一眼瞄去那么便宜。大约是在1984年,我上大学之后购入它,匆匆一览,连囫囵吞枣都算不上。当这本尘封已久的旧书四十而不惑时,去年,我在COVID-19疫期内再度打开它,心境与平日闲览自是迥然不同。

  加缪(1913—1960)的一生是短促的,44岁获诺贝尔文学奖,47岁就因车祸离开了人世。《鼠疫》出版于1947年,34岁的青年作家对人性的洞察究竟有怎样的深度和广度?值得我探究一番。

  整部小说实际上是一个寓言,加缪在1942年冬天的几则日记已透露出信息:二战时横行无忌的德军“像老鼠一样”,法国人“忍受着一种处于绝望之中的沉默的生活,可是依然在等待”,“鼠疫”屠城的过程将被困者、遇害者、抗争者的恐惧、焦虑、痛苦、怯懦、勇敢牢牢地扭结在一起。加缪重点关注的是奥兰城中小人物的命运,他们面对荒谬而残酷的现实,屈服、挣扎、逃避或抗争,所有理性和非理性的抉择都要直面孤独和绝望,追寻生活的意义和价值,乃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最艰难的事业。

  《鼠疫》能给读者怎样的启迪?我尝试摘取小说中简练的语句,胪列如下,稍加评点。

  关于死亡人数:“在历史上已知的三十来次大鼠疫中,竟死了将近一亿人……一亿具尸体分散在漫长的历史里,仅是想象中的一缕青烟而已。医生想起在君士坦丁堡的鼠疫中,据普罗科匹厄斯的记载,一天之内死去一万人。一万个死者相当于一座大型电影院的观众人数的五倍,这是完全比拟得当的。把走出五座电影院的观众集合在一起,带领到市里的广场上,让他们成堆地死去,这就能看得更清楚些。”数字是冰冷的,人命是鲜活的,天文数字未必能摄人心魄,但你眼看着活人倒下,情形就大不一样了,一万人同时死去的场面绝对令人不忍卒睹。

  关于真知灼见:“如果对高尚的行为过于夸张,最后会变成对罪恶间接而有力的歌颂……如果没有真知灼见,也就没有真正的善良和崇高的仁爱。”抗疫需要各方支持,同心同德,但不需要夸大其词的赞歌。“英雄”岂可滥许?小说中的里厄医生就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也不肯接受别人这方面的奉承。

  关于绝望:“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习惯于绝望的处境会令人麻木,仅以苟活为幸,仅以偷生为目的。

  关于医生的无奈和良心:“他知道,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时期里,他的职责不再是给人治病,而是诊断。发现,观察,描述,登记,然后就断定病人患了不治之症,这就是他的任务。病人的妻子往往拉住他的手腕嚎叫:‘医生,救救他的命吧!’但是他在那儿并不是为了救人性命,而是为了下令隔离。他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人们憎恨他,但是憎恨又怎么样呢?有一天,人家对他说:‘您没有心肝!’怎么会没有呢?他有。就是这颗心使他能坚持每天工作二十小时,目送那些本该活着的人离开尘世。就是这颗心使他能日复一日地工作下去。”没有特效药,善良的医生累死也无济于事。

  关于赢了的含义:“一个人能在鼠疫和生活的赌博中所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一种生活的热情,一种死亡的印象,这就叫知识。”怕就怕经历大疫之后,许多人长了记性和知识,却将生活的热情丧失殆尽了。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里厄医生正直善良,恪尽职守,他具备博大的同情心和深刻的理解力,救助城中的鼠疫患者自不待言,将病重不起的好友塔鲁接至家中照顾,赞成记者朗贝尔冒险越关去投奔异地的未婚妻(朗贝尔被医生及友人的责任心所感动,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做了些有益的事情)。里厄医生是理性的抗争者,他的悲悯贯穿于全部行为当中,避虚就实,不轻言胜负。“根据他正直的良心,他有意识地站在爱害者一边。他希望跟大家,跟他同城的人们,在他们唯一共同信念的基础上站在一起,也就是说,爱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因此,他分担了他们的一切忧思,而且他们的境遇也就是他的境遇。”加缪无意塑造一位抗疫英雄,里厄医生是一位忠实的见证人,如是而已,丧妻之后,他也是这场鼠疫的众多受害者之一。英雄的形象固然高大峻拔,但未必经得起时间的氧化,唯有善良、忠实、勇敢的品格始终不会锈蚀崩毁。什么时候,幸存者真正明白了这一点,死者才会安息吧。

  加缪的《鼠疫》内容略显单薄和空洞,小城奥兰居民的抗疫有些波澜不惊。我感觉他写作此书时精神方面并没有开足马力,以鼠疫指喻法西斯挑起的战争,其残酷性却又不足以震人心魄。应该说,我有点小失望。

【作者:王开林】 【编辑:黄能】
关键词: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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