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歌声
■何玉琴
仿佛一缕久违的炊烟,在田野间的村庄袅袅升起,太阳还未醒来,远处的山峦裹着半身薄衣——晨雾做的料子。稻子依然绿着,谷浆清香可闻…
“On my own
Pretending he's beside me
All alone
I walk with him till morning
Without him
I feel his arms around me…”
当歌声再次如炊烟飘来时,我才惊觉自己已泪水涟涟。脱去围裙、关上洗碗机、走到厅里,我看到女儿若诗站在钢琴边唱歌,她唱得那么投入那么的旁若无人。丈夫安静地坐在客厅的尽头,开着的电视机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正是秋风起时,天转冷,若诗穿着厚暖的运动服。运动服是她的男友段杜的,若诗去悉尼探望他时,夜间天寒,他拿了给她取暖。
自小,若诗跟谁亲就爱穿谁的衣服。我去出差回来她告诉我,想妈妈的夜晚我就穿着妈妈的睡袍睡觉。稍大些,闲散的晚上她常常拿了爸爸的毛衣穿着趴床上看书,说是宽大舒服,就像被爸爸抱着。
好久不听若诗唱歌了,我不忍心打扰,抽身退回。她瞥见了我,歉意地问:“妈妈,我是不是吵你了?”“没有,妈妈正想听呢。”
得到许可,若诗一唱就是两个小时,唱得千回百转。凝视着女儿清纯的面容,想起她初学唱歌时那认真的憨态、她搬凳子让妈妈坐着听歌的乖样。
时光在歌声里穿梭,岁月在感伤中回味。原以为人到中年心态该如秋日的果实,有了坚硬的外壳不该轻易伤春悲秋,不曾想几句缠绵的歌词,就把心揉碎。
若诗自小寡言知足,不事张扬,开心时就笑,不开心时就独坐一隅,给个拥抱就愁眉舒展。她温柔敦厚、心地善良,不惹事不欺生不凌弱,受了委屈不辩护不抗争不哭诉不告状,更不懂发脾气。幸得她生了张可爱的小脸蛋、加上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使她免于被人质疑为智障。
若诗喜欢独处,她花很多的时间画画和唱歌。听她唱歌常常成为我们交流的媒介,一两句真诚的听后感就会成为我们谈心的开始。也许是唱歌打开了她的心扉、使她放松,所以别人很容易走进她的心里。
可是这几个月她却很少唱歌了,常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偶尔看见她忧郁的脸,待要问时又被一些杂事缠走,等我闲下来时她或在画画或已睡觉。没有认真地关心过她,却又自我狡辩:孩子已经长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坎要过。一马平川的日子固然不错;坎坷不平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它让人生变得丰富饱满、更值得回味。
回想去年春天,说好去看蓝花楹。可是,当我们迷失在美得让人窒息的紫蓝花海时,若诗和段杜却不知去向。午饭过后,若诗形单影孤奔了过来,神色张皇、两眼红肿,扑到我身上嚎啕大哭。若诗是个不爱哭的孩子,我最近一次见她放声哭还是20年前,那时她两岁,吵着要吃盐,我没给。
“我和段杜分手了”,她哭得浑身颤抖,身体软塌塌地靠在我身上,我忍不住亦泪如雨下。
若诗与段杜是在悉尼的一个派对认识的,那时才十几岁,很单纯的两个孩子 。为了跟段杜在一起,若诗已经努力过,她到悉尼读了一年荣誉学位,但是她不喜欢悉尼,又回到了堪培拉,而且有了很好的工作。而段杜对悉尼的爱是彻头彻尾的,他说除了悉尼他哪里都不去。
远程恋爱太辛苦!明白总是要分的,但他们选择在这如梦似幻的浪漫花季里正视现实,却是让人措手不及。蓝花楹的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而他们为了逃避相思之苦,却亲手毁灭了自己的爱情,在紫色如烟的花海里抱头痛哭,悲切了一地落花,哭红了两双泪目。
可是,事实很快证明,理性的分手比盲目的远程恋爱还痛苦,两人决定恢复关系,地域的问题却依然悬而未决。
世间万般苦,最苦相思苦。知道女儿心中凌乱,我却爱莫能助。
今日得见女儿重展歌喉,感动落泪之余我倍感欣慰:她唱得那么入境,想来心境该是平静的,或许感情生活有了头绪。又想,她总会有自己的家的,听不到她唱歌是迟早的事,禁不住心生悲凉:她从我的世界来,却要弃了我的世界去。再想,她是个独立的人啊!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去生活。只要她是唱着歌离开、并能在她的世界里继续歌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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