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华正青春征文 | 战火淬炼过的灵魂

陈夏雨 陈德凤
1949年家乡迎来了解放。中国共产党让我看到了穷人的希望。
1950年冬,我18岁,第一批自愿参军赴朝参战。通过封锁线时,我们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之后每晚要走70里以上。脚上的血泡不能刺穿,只能用热水烫,否则越磨越烂,苦不堪言。每人背着70斤以上的武器弹药跋山涉水,全身里里外外都湿透,像个蒸笼,虱子在脖子上、裤腰里乱爬。来到安东市,几十架敌机轰炸安东铁桥……
驻地全在山上,挖洞而居。我和同伴挤在一个小洞里,洞长不及身高。晴天勉强可以缩起脚躺下;雨天洞口崩塌,只能等天亮后再向里挖一挖。
吃的是高粱米,每天两顿,一勺子盐汤。吃前面两碗时不能喝汤,等到饭吃完了才能把盐汤喝下。我肚子难饱,常到饭锅里去抠锅巴装到口袋里,饥时拿出来嚼一嚼。我和战友天黑进场,用草袋背卵石。敌机日夜轮番轰炸,一来就是几十架。定时炸弹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开始还用铁丝小心翼翼拉开,扔出工地;后来胆子大了,干脆用手搬,在手上爆炸那就算光荣了。机场工地人群如蚁,听到防空号声,毫不躲避,只为了早点完成任务。
1951年,部队开到平壤。清川江铁桥被炸断,小船摆渡,一次只能坐二十几人。敌机来了,一阵炸弹掀起冲天水柱,小船在河中间剧烈摇晃。有几颗炸弹落在附近,船体几乎倾覆,两名水手跳船跑了。我和战友用枪托乱划,离岸十多米就跳水抢渡。河里炸弹坑很深,有的跳进水里就不见上来。水面杂物特别多,战士们好似走在烂柴堆里。鞋子掉了,上岸还要跑步前进。炮弹把砂石打起到处乱飞。石头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我身边飞过。泥土、砂石落在身上,我全身抖动一下,泥土不断往下掉。我只能冒着炮火前进,跑了半小时,在一个山坡停下来,赶忙构造工事。我和我的战友都是一身泥巴,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刚上阵地时,还能听到山上有鸡啼,有猫叫。到后来这里的房子全没有了,山上的树木被汽油弹全部烧光,连土也翻了几个身,全像灶土一样,到处是弹坑。唯有夜间的河边会听到一种鸟叫。老战友说这是鬼叫。我说,有鬼叫,也比一片死寂好。
部队吃不上青菜,连油也短缺。我和很多人都患上夜盲症,天一黑就和瞎子一样。每到黄昏,就让一个视力正常的人用带子牵着我们,搬弹药或炒面往前沿阵地送。每夜走两趟,往返约50里路。
尽管每天吃的是磨碎的豆糊或是炒面加雪,我毫不在乎。我用一双胶鞋和老百姓换了一把辣椒,贴身放着,每餐咬一两口提提神。稍有点空,就去挖灰菜或桔梗(鸡公爪)。灰菜好吃,可是有点小便沉渣气味。桔梗很少,找半天也难吃上一顿。
有一次走到一道封锁线上,一阵炮响,前面的人就被撂倒了。我刚到山腰,敌人的烟幕弹就正中山腰。我知道实弹马上就要跟到,立即跳进战壕匍匐前进。不出所料,炮弹像撒网一样落到地面。有几发正中壕沿,把壕沟炸窄了。头顶上的弹箱落满了土石,但未伤人。此处非滞留之地,我快速前进,扛起弹药跑到目的地。黑夜里,炮火像电光闪耀,爆炸的火光像七月十五送祖的爆竹;探照灯把天空照得通亮。这“美景”只有战士才有勇气享受。我往回走的时候,发现刚才几个往山下爬的伤员不见了。不知是担架队把他们抬走了,还是爬到河边喝水去了。伤员流血过多,非常口渴,但又不能喝水,喝水就有死亡危险。担架队往往把重伤员绑在担架上,防止他们要水喝强行滚下来。
又过了几天,开始下大雪了。我军与美军开展了拉锯战。战斗相持阶段,运输工作也相对地稳定了。每夜向前线送弹药两次,还有部分炒面炒粉,因阵地上是不能生火的。班里数我年小体弱,他们都叫我小鬼。他们完成任务早就休息了。我走得慢,晚上完不成,白天接着干。我减少睡眠,省下不少时间,可以单独走,反正一天两趟。我一个人背着弹药和干粮走,觉得很自在。白天眼睛也看得见,不受大队人马的行动限制。敌机发现了我,用炮弹沿着山路追着炸。我一个单兵容易躲避,个子较小方便藏身。敌机炸了一会,可能觉得划不来就飞走了。
在前线,我亲眼目睹了共产党员吃苦在前、牺牲在前的一幕幕动人情景。我对党更加信仰,在火线积极申请入党。签订停战协定后,连长要给我报三等功。我却只报了三位战友,而把自己的名字划掉。1954年回到衡阳。1955年的“七一”,党批准了我的申请。组织上找我谈话,要给我安排“更重要的任务”。我想起在战场离去的那些战友,觉得自己不应该享受优厚的待遇。我谢绝了组织上的安排,回到老家当了农民。我去拜访了逝去战友的家人。后来我成为一名教师直至退休。
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是参加了抗美援朝。经过战火淬炼的灵魂,最纯洁、最干净、最忠诚。我最光荣的事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没有共产党,我们穷人就不可能翻身,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我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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