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打孔照片

　　李暄

　　立秋日，我云看了《海暮日秋：万夏摄影作品展》。

　　作为观展的背景音乐，德彪西钢琴曲《月光》，有细腻的印象派光影，又不致干扰观众的注意力。

　　展馆清凉，还能偶遇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美丽的馆长王欢姐姐。

　　从印象派到现代主义，绘画越来越脱离传统意义上的写实。因为人类有了相机，世界不再需要用画笔来还原真实。

　　而当我们实现了相机自由，且在这个人均手机的时代，相机的写实功能又在鄙视链上下降了几个身位，相而不“像”才更高级。

　　依靠后期，执迷技术，把“瞬间的艺术”最大化；凝练内涵，挖掘时空，在n分之一秒的定格中收摄情节和情感，是摄影作为独立艺术门类的基本呈现。

　　而今天看到万夏先生的摄影作品展，却又另辟了蹊径，尤其是标签式的打孔，简直是别有洞天。

　　所有人最先注意到的，是每幅作品都有一个或几个圆孔，是打孔机打出来的那种正圆，边缘非常光滑，有种工业化的冷峻与无情。

　　每个人都对这些圆孔表示了兴趣，比如偷窥，比如透气，比如透光等等，都是要从日常的生活中跳脱出来，从肉眼所见的现象中深入进去，感受和体验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探究在表象背后的深意。

　　由此，一幅二维的照片忽然就有了三维的空间感，和更多展现的维度。

　　比如，将打孔下来的材料，从原作品中截取出来，又与原作品一起组成新的作品，像对话，或者对抗，或者藕断丝连的牵挂。

　　比如，打孔的空洞可以透光，而那光本身，又参与到作品中，成为海上的月亮，或奇妙的天光。

　　比如，把作品放到其他背景前，草地、蓝天，或人头攒动的街道，那些绿草蓝天和车水马龙的都市，又都会毫不违和，只是，静止的画面沦为舞台布景，在孔洞中穿梭的风景，反而会升任灵动的主角。

　　有人问万夏为什么要打孔？

　　他的回答是：好玩。

　　好玩也是他对待艺术和人生的态度吧。

　　在百度上，他的身份是诗人、出版人、文化公司董事长，“摄影”一项，还没有纳入其中。

　　所以，这是一名“非专业”的摄影家。

　　展厅里最受关注的，是他的一幅“非专业”摄影，一纸带光影效果的红色，取名为《口袋里的猫》。

　　抽象艺术最能激发人的想象，从紫禁城到薛定谔，画面中那个极具诱惑的孔，大约还能比喻为脑洞大开。

　　事实上，这仅仅是不小心碰了口袋里的手机，无意中“拍”下来的一幅意外之作。

　　如果我们能接受“克莱因蓝”那种色块是一种当代艺术的话，“口袋里的猫”的这一块红布，简直就是充满革命精神的升华了，何况当中还打了一个孔，直接可以让灵魂出窍。

　　我个人觉得，猫意味着好奇、偶然和意外，作为铲屎官，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猫在琴键上的舞蹈，或可产生惊艳之作，正如万夏手欠地揿了一下手机触键。

　　除了打孔带来的空间升维，我还注意到万夏摄影作品中拼贴出来的时间流动感。

　　他的拼贴往往是错位的。

　　当我们习惯于使用手机相机“全景”功能，以求宽幅地展现世界的时候，万夏却故意把图像断开，且故意把素材做成错位的拼接，这种错位，不仅是空间上的，还包括时间上的。

　　而《华特·迪士尼音乐厅》看似在拼贴“全景”， 但是看入场观众可以发现，所用的三张照片在不同的时间轴上，忽然就有了动画片的表意。

　　我最喜欢的一幅作品，是拍摄于意大利的《桥》，色彩和构图都让人想到梵高。水草的柔媚与颓唐，刻意被处理得非常鲜亮，便生出倔强与竭力的呼喊了。拼贴仍然是错位的。没有什么比流水与时间的关系更密切了。同时我还自作多情地想，“qiao"这个发音，在意大利语中有多义性，又是你好，又是再见，“向青草的更深处漫溯”（徐志摩《再别康桥》），画面深处又长出多义来。

　　展览的作品本身时空跨度也很大，沧海桑田，世界各地，因此呈现的画面风格迥异，海枯石烂，纸醉金迷，但是因为都有标志性的“打孔”，而被独具特色地统一了起来。

　　“打孔”也是一个书籍出版的术语，目的是能把书页装订起来。作为出版商的万夏或许更喜欢这种把万物击穿的“莽汉主义”（万夏创立的诗歌流派）。打一个孔，他得以穿透行业，穿透画幅，穿透传统，穿透庸常，穿透当下。我忽然想到电影《星际迷航》中物理学家对“虫洞”的解释：他用铅笔在纸上扎了一个洞，宇宙便切换到另一个时空。

　　“当一场秋水涌向水晶，我的内心终于空明起来”，来自万夏的诗《本质》。

　　这日刚好立秋，几场豪雨之后，天地澄明。而内心空明，是需要“开窍”的。进而想到，因了这许多的窍穴，或许还会有好风长吟的乐音，是否给摄影作品又增加了一个听觉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