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灵性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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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邱凤姣

  黄昏,微风吹拂着院子里的大树,吹拂着融化的巧克力一般的暮色,夜茉莉微苦的芳香四处弥散。一只绿豆娘,就在这染着馨香的风里,趴在一根细树枝上,抖动着细长的触须。

  绿豆娘抓住树枝,专注地趴着。不知它正在酝酿什么,也许是为了晚间的歌唱积蓄力量。它的身体那样独特,圆圆的脑袋,琥珀色晶莹的大眼睛,三对修长的带着锯齿的腿,两个长长的叶片似的深绿色前翅,覆盖着比蝉翼更薄的流线型后翅。它长着绒毛的六只小爪子,扒在一根细小的树枝上,两根暗红色触须一前一后轻摇,像人类曾经竖在屋顶的电视接收天线,在寻找最佳收视角度。

  这是我童年时代就十分熟稔的小昆虫。我先认识它的模样,再在满空虫鸣中,辨别出它金属质感的格外嘹亮的歌声。那时候,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便给它取名“绿蜻蜓”。我倾情于夏秋季节里,它那独有的激越歌声。很多个夜晚,它闯进屋来,随意落下。我屏气凝神,在暖黄的灯光里,注视着它触须微动,期待那惊心动魄的一声歌唱,但它在屋内从来都是喑哑的。

  很多年以后,我开始读诗。有一年的七月,忽然读到这样一句:羽纱青裳俏豆娘,流连缱绻绿荷塘。继而又读到:芭蕾舞演员一般的豆娘/大眼睛、四肢修长/在庄园里,她的美纤巧而轻盈。这不正是我童年时代一路相随的“绿蜻蜓”吗?豆娘,这散发着片草清幽的名字,徘徊于小汀洲与绿树丛的风姿,这包裹缠绕夏秋夜晚的天籁之音,如此摄人心魄。

  披着羽纱,裹着青裳,芭蕾舞演员一般的身段,哪里还有比它更迷人的小虫儿!成年的绿豆娘,体长大概一寸半,幼小的不到一寸。它通体豆绿,飞行时翅膀发出震动的声音,速度极快,如同射箭一般。降落时,它不会蝴蝶般飘落,而是像一朵有质感的绿色小花倾斜着坠落,承接它的树叶会发出“嗒”的一声响,树叶还会轻轻摇一摇。

  直到夜色笼罩大地,绿豆娘才会放声歌唱。很难用词语来形容它奇妙的歌声。一只绿豆娘独自发声,像一束声音在颤抖,清脆,嘹亮,带着多种金属乐器撞击的悠长余韵。远听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奏会,近处侧耳倾听,发现只是一场独奏。那摇响一簇银铃似的歌声,拍击着黑暗,茫茫的夜空因此溅起一抹抹银色光亮。

  与绿豆娘一同到达人间的,还有蟋蟀。粗壮的蟋蟀,永远是跳跃的,在庭院、墙角、篱下,在乡村的每一栋房子里。蟋蟀永不胆怯,无论来到哪里,会立即奏起悦耳的竖琴。这琴声,在寂静的夜晚悠远缥缈,仿佛从遥远的天国传来,却又带来大自然甘露的清馨和青草的芬芳。

  有时候,蟋蟀潜入了我的房间,或在卧室床底,或在客厅墙角。先是“唧唧”两声,仿佛是试探的样子,叫得十分小心。如此几次之后,像是得到了我的默许,它便放开嗓门,拉长调子,自由自在地唱起来。那声音,像琴师弹奏某段清亮高亢的旋律,把弹丸之地唱成了一片辽阔的草原。很多次,我躺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深怕我的呼吸惊扰到这样专注的歌唱。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赤脚行走在草地,露水一串串滴在脚背上。

  我常想,绿豆娘也罢,蟋蟀也罢,这些小虫们是充满灵性的。它们为什么要在黑暗中倾情歌唱呢?它们唱的又是什么呢?生物世界是神秘的,人的思考往往无法触及它们的内部世界。谁都不可以把它们的鸣叫简单地理解为一种低级的本能的或毫无意义的呻吟。它们一定在表达或抒发着什么。在那样清纯优美的旋律中,也许有着昆虫世界独有的歌词,那是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的经典歌曲,只是我们人类无法听懂昆虫的语言罢了。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有过动人的描写:它们就这样永恒地在草根脚下唱着。它们的歌具有宁静的智慧,有着散文的平稳。人类只有在精神比较健全的时候,才能听见蟋蟀的鸣声。

  当我从一个夜晚走向另一个夜晚,在历经黑暗的时光里,蟋蟀奏响的绝美音乐搭救了我。昆虫们在黑暗中唱着,我永远无法懂得,但愿意聆听。月亮穿过微云,满空低吟浅唱,我喜悦、热切、宁静而安然。


【作者:邱凤姣】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绿豆娘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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