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只要能帮上你就好
文 | 晓寒
陪外地朋友去乡下看老房子,在里面来回走动,感叹了一回时间的无情和岁月的沧桑,回来时已经11点多了,小军打电话来,说找我有事。
他说,我们去张记卤味坐坐吧。张记卤味是一家不错的夜宵店,门庭若市,价格不菲。累了一天,本来想拒绝,想想人家可能真有急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我说没必要去那里,就去我家楼下公园里那个亭子吧,那里安静。把车停好,从尾厢里拿了件外衣,以防夜往深里走,风凉。
这个点了,搞锻炼的人都已散去,公园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到人影,只有散散落落的灯亮着昏黄的光。我刚在亭子里坐下,小军便来了,十多年不见,样子没怎么变,依然瘦瘦弱弱。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从学校出来,在朋友的一家广告公司打工,我给他设计的作品配过两回文字,后来再没见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见到我,热情地打招呼,我让他坐,他说您先坐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跑开了。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坐在亭子里抽烟等候。一会他回来了,拿了包烟和矿泉水。我说你花这些钱做什么呢?我不去张记卤味,就是怕他花钱,我见过很多在外打拼的年轻人,懂得他们赚钱的艰辛。他把烟和水往我手里塞,脸上堆满了歉意,这么晚把您约出来,真的过意不去,没别的,就是表示一下我的意思。
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把烟和水接过来,随手放在身边的石头桌子上,直截了当地问他找我有什么事,他说,我想请您帮我做些文案,我特别喜欢您写的东西,真心想您帮帮我。然后他开始说他的经历,离开朋友的广告公司后,他去了外地一座城市开了家工作室,主要做餐馆的包装设计。说是工作室,其实连办公的场所也没有,租来的那套两居室,既要居家,又要办公。我问他这些年做得怎么样?他猛吸了一口烟,吁地吐了出来,沉默了片刻,蹦出两个字:难做。停了会,他接着说,竞争太激烈,有时候为了一单生意,要跑到广东上海这些地方实地踏看,来来回回地折腾,等到把方案做好发过去,对方却已经另找人在做了。 费了时间和精力,连差旅费也赔了进去。去年在广东做了一家,招牌、墙画、服务员的服装款式、餐巾纸盒、筷子封套,都设计得很精细,最后老板耍赖,一分钱也没拿到。插画是请人家画的,500元一幅,文案是请人家写的,招牌也是请一位搞书法的人写的,这些都得付钱,结果亏死了。
我说就这样算了?他叹了口气,不算了还能怎样?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什么办法?不可能为了那点钱去打官司,先不说官司的结果如何,拖上个三年五载,光时间就耗不起。
生活有些是不讲道理的,有时候,碰上这样的事情,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在心里叹息着。
现在,我想把我的工作室做成品牌。他刚把烟丢掉,又点上了一根。请人画最好的插画,写最好的文案,等我做成品牌了,来找的人多了,日子就好过些了。如今孩子正在上小学,以后花钱的地方多,还得攒钱买房子。所以特地过来,想请您帮帮我。白天您刚好不在,明天我得搭最早一班车赶回去。
我一直都在听,很少插话,我发现小军在谈自己的经历时,话说得很溜,一旦和我对话,立刻变得客气起来,一直称我为“您”,并在努力选择措辞,这让我很不适应,他才三十出头,虽然我比他大了十来岁。我说,我们之间,一切随意,你不用这样客气的。
他说,我是真心来找您帮忙的。并一再强调,该要多少钱,您只管开口,我就是亏本,也不会少您那份。
其实,这些年,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那些广告文案了。但我还是说,不谈钱的事,只要真能帮上你就好。见我答应得那么爽快,他显得特别高兴,说,真是感谢您,这一趟我没白跑。
事情已经谈妥,夜越来越深,公园里的灯和远处的街灯都熄了,亭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街那边几户人家的窗子里漏出稀疏的灯光,宣示着一个夜晚的人间烟火。对面,小军的烟头闪闪烁烁,时明时暗。右手边的山上,风吹过树枝,传来沙沙的响声。
我把外衣穿上,说,不早了,我们走吧,你明天还得早起。他没有答话,站起身来,和我并肩走出亭子。到我家楼下的小巷口,我们握手告别,他只穿一件衬衣,手很凉。风有些大,掀起他的衣角。我早想过了,临走时该对他说几句什么,比如安慰鼓励珍重之类的话,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站在那里,目送他穿过行道树,绕过栅栏,越过空空的街道,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融入夜色深处。
我裹了裹衣服,感到风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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