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年年有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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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朱鹏飞


  过了腊八就是年。周日,和家人到红星大市场买鱼,市场改造升级后没能找到早几年那个卖大草鱼的摊贩了。转了好久,我才在一个旮旯里买到了鱼。

  在湖南,年夜饭必须有一盘鱼,“年年有余(鱼)”的风俗,至今盛行。成家后,无论在老家还是长沙过年,我总会挑一条最大的草鱼。女儿遗传了我的大草鱼情结,也瞄着最大的。

  在我略大于现在女儿的年龄,当时已经改革开放了,生产队鱼塘都承包到户。小年前后,干塘捉鱼是村庄最热闹、最喜庆的节目。这个塘看到那个塘,小孩们乐此不疲。

  看鱼不要钱,买鱼得真金白银。草鱼价格是白鲢鱼的三倍以上,当时家里每年都只买几条巴掌大的白鲢鱼过年,象征年年有余。养鱼人也舍不得吃大草鱼,抽干水塘来捕点虾米嫩仔鱼过年。当年我曾暗自决定:今后工作了,到了过年一定要吃大草鱼。

  那时,伯父家三个儿子,承包着我们当地最偏僻、水面最大的山塘。小儿子凤哥大我五岁,顽劣、胆大,负责放水、抽水、守塘。先打开涵洞放水几天几晚,涵洞外面摆个罾,跑出来的鱼就算自投罗网。

  水放不出时,堂兄们找来两根长长的橡胶管(抽水机配备的)接好。山塘落差大,利用压强原理继续抽水,有的还得用抽水机抽。

  避风地方搭个稻草窝棚,防人偷鱼。塘边冷,凤哥常常胁迫我陪他守鱼。有一年,我陪了凤哥很多天,我想看看罾里的鱼,再沿水渠回家。水渠在塘基下,很少有人走。

  “啊呀,妈啊”,好大一条银环蛇横在水渠边,蛇一动不动,吓得我大叫。我朝草棚狂奔,凤哥幸灾乐祸,大笑:“想吓吓偷鱼的人,吓你了,谁叫你不陪我。”凤哥太厉害,冬天里从哪弄来的蛇?吓怕了,无奈,我又陪他。

  水位持续下降,大鱼呈现出难得一见的尊容。选个太阳日捉鱼,塘堤上挤满人。男人们掏出难得抽的好烟互敬;女人们穿上老公新买的衣服,你摸摸我的,我摸摸你的;小孩们欢呼着、追逐着。

  “鱼”头攒动,岸上人群开始指手画脚:“帮我捉那条大点的草鱼”“我也要条大点的”……

  “你们爷崽赶紧下塘啊!”乡亲们一催,凤哥就脱鞋子,把裤子捋到大腿根,下塘。人群发出“啧啧”的惊叹,甚至尖叫。另外两堂哥,胸脯一拍:怕什么冷啊,老弟都下塘了,我们跟着。

  伯父在岸上指挥,三兄弟捉鱼总不如他意,又骂又训。凤哥来火了:“爷老倌,你也下来噻。”

  伯父喝了点酒,脱鞋子要下塘。伯母放肆拦着:“老倌子,你和后生子打不得比呢,你穿上长筒套鞋噻。”“这么深的塘泥,穿长筒套鞋有个屁用啊。”伯父骂骂咧咧。

  在乡亲们怂恿下,伯父下塘。塘泥太深,一下去差点把他绊倒在泥里。凤哥扶住:“你老人家还是到岸上当指挥官,英雄时代过去了。”伯父骂了句难听的话,又一个趔趄,忍不住自己笑场了。

  大家都瞎指挥:老大前面有条大草鱼;老二脚边上有条大鲤鱼;老三屁股后有条草鱼仔用桶子装好,弄死了可惜……堂哥们晕头转向。河里人划船急杀岸上人,吃鱼哪有捉鱼味,他们越捉越欢。

  伯父正要捞前面的鱼,鱼来个急转弯,蒲扇大的尾巴一“呼啦”甩掉了伯父手中的罾,搅起泥水扑满他一身。伯父狼狈着,大家哈哈笑。

  “老倌子你上来,让年轻人去搞噻。”伯父坚持不住了,先上岸。有人点燃一把稻草,阳光下烤起火来。“老倌子,冷不?”“不冷。”从冻得打哆嗦的伯父口中迸出来,大家又哈哈大笑,比看电影过瘾。

  过年,家家都想要条草鱼,草鱼又难养。有一年,一个骑自行车的县干部来山村买鱼。这人有现金(乡亲们很多赊账),伯父想多卖点给他,和他达成口头协议。

  可草鱼到篓子,东家捉一条西家捉一条。那干部一个人,抢不赢,就和伯父交涉:我们有协议,必须保证我多少斤草鱼。伯父应付着,直到那人说出他的身份:你不要不讲诚信,我也是七品。伯父无奈求乡亲们:“我们确有协议,明天家门口大塘要干,请乡亲们到大塘去买草鱼。”

  如今,年年有余,餐餐有鱼,人人吃饱了溜大圈——撑的。溜大圈的人有,冰凌子里捉鱼的没了,春节基本不干塘捞鱼了。

  凤哥15岁外出搞副业,再没回家。四十年了,估计已不在人世。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了,依旧有条鱼,凤哥却不知何处去,有点想他了。


【作者:朱鹏飞】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年年有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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