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吃碗爸爸回来面

      文 | 刘谋亮

　　“爸爸，明天什么时候走？”

　　“吃了……中饭就走吧！”

　　明知道再怎么不愿提及也仅仅是自欺欺人，感性的女儿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出声撕裂了离愁的包裹。犹豫片刻，我下定决心下午就走。天气预报说晚上气温很低，我担心高速公路路面结冰，并且刚刚过完农历年，我必须避免任何路途上的大错小差了。

　　“晚餐吃什么？我不想搞饭吃了！”摸了摸肚子，感受不到半点饿意。我扭头看着妻儿说。

　　“煮面吃，怎么样？”

　　“好呀，好呀，就煮爸爸回来面！”妻子刚一提议，儿子就大声附和，而且点名要吃什么面。

　　“爸爸回来面”这个特殊的称号仅我一家有，别无分号。其实，也就一碗水煮清汤面，漂了两片白菜，加了个煎鸡蛋而已。没有另样的独家秘方，但儿子却念念不忘其美味，没有原因真说不通。事后细想，原因有二。其一，饿着肚子欠着吃。人饿了的时候，觉得什么食物都是美味。何况还有句俗语：“别人家的好吃，自己家的饱吃。”羡慕、欠来的东西更香；其二，也许那碗面里放了更多亲情佐料吧！

　　儿子出生晚于我工作调动，应该说是二孩政策放开要晚于我工作调动。曾多次无论于暗处懊悔，还是跟朋友同事明说，都道及“如果二孩政策早宣布半年，我也就不会来长沙工作了！”这声感慨，不知凝聚了多少出租屋里深夜独处时的孤独。那时，女儿刚上小学二年级，正是一个对父亲伟岸形象崇拜至极的年纪。每次出发时，母女双双揩着止不住的泪水，目送着坐在出租摩托上左右提着袋子去高速路口赶大巴车的我，久久凝视。

　　此刻，我方明了少时村外临江悬崖边上望夫石的真正含义。资江没有湘江浩大，也不像沅江古有屈原，近有沈从文这些文学大家来传名。只有来自宝庆府的商客与纤夫手脚并用在讨生活。靠着那股霸蛮劲，梅山蛮子在汉口打下宝庆码头偌大的名声，未尝不是一种气质的诠释。望夫石留下了放排汉与痴情女子的故事，痴情故事处处有，尽管人物各异，但其缠绵与荡气回肠却是一样的。小区门口久久伫立的母女俩何尝不是我内心的望夫石和望父石。

　　才到长沙的那一年，是这辈子来离命运最接近的一年。儿子出生，弟弟生病。人生幸事与祸事无常转换，让我学会了去品尝孤独。孤独让我爱上了文学，也稚嫩地拿起笔，有意识地记录与叩问内心。

　　女儿四年级时跟我来长沙读书了，每周送别时，妻子旁边换人了，成了抱在妻子怀中的稚儿。一年又一年，如今儿子身高猛蹿，快到妻子胸前了。儿子在一次次送别、一回回期盼中慢慢长大。自他记事起，爸爸跟姐姐就如同心爱的动画片一般，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也许他还不明白离愁这个词，但爸爸跟姐姐这两个生命中的至亲，明明是应该跟他生活在一个家的，偏偏每周要消失五天。弄得少不更事的他经常问：“你们什么时候回你们家？”

　　真心疼女儿，每周末一放学，背起书包就一起跑着去挤地铁、公交。从出租屋出发乘车的最优路线：地铁一号线——黄土岭——908——中海国际或者学士收费站，这样无论从汽车西站，还是汽车南站来的大巴都能等到，只要事先电话联系好就行。别小看这个优化方案，它一来可以节省时间，能更早点回去。二来可以省钱，在外面坐，比在汽车站里坐车便宜了近30块钱。30块钱不是小数目，每周来回车费是一笔大开支，能省当省。女儿在大巴车的颠簸中长大了，从不要钱到半票，再到全票。这样的日子直到经济条件稍好后，我咬牙买了小车后才结束。但是奔波的日子依然在继续，只是角色转变了，乘客变司机。哪知道如此更累，开车单边就需3个小时。原本坐车时，可以在车上趁机睡上一觉，消除掉一天的劳累，现在，需全神贯注，一趟下来，早已筋疲力尽。

　　明明更累，而且来回费用比以往坐车要多一倍，即使如此，还是乐此不疲，累并快乐着。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情愿用别人的评价来解说，“多有情义与责任感的人啦！好爸爸，好丈夫！”近期，适逢翻阅史铁生的作品，上面阐述了什么是残缺与爱情，残缺就是孤独，寻求弥补就是要摆脱孤独。当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便有了爱的欲望。“恰是对残缺的意识，对弥补它的近乎宗教般痴迷的祈祷。”只是，孤独之不可消除，残缺之不可最终弥补，使爱成了永无止境的寻求。周国平如是解释说。如此周而复始与乐此不疲，也许是正走在寻找、尝试自我的朝圣路上。

　　多年赶车、乘车，晚餐被弱化了。或面包零食之类，或一碗粉面等等草草了事。任何事都这样，慢待了它，轻视了它，它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巴掌。女儿得了“晕车”症。此晕车非平常意义上的晕车，她不是不能坐车，而是吃了东西坐车后，往后一段时间里对那样食物再也提不起食欲。而且感觉车上全是那种食物的气味。如此反复再三后，无奈之下，只能晚上回到家后再吃。到家时间未定，大体上近十点了。这个点，不宜吃得过饱，米饭不合适，一碗面条最相宜。

　　清水挂面，一个煎鸡蛋。偶尔切个西红柿，大多选择烫几片白菜。妻子通常要做三份。儿子巴望了爸爸和姐姐一周，在倒计时的盼望中眼馋这碗面。每次的这碗面，女儿和儿子都吃得特别香，尤其是儿子。往常吃饭，吃早餐，要一催再催，甚至还想赖上你要喂几口。而这呢？不仅吃得快，连碗里的汤汁都喝得一点不剩。也正因为如此，儿子对这一碗面念念不忘，特取名“爸爸回来面”。

　　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每周候鸟式的分离中，儿子早早尝到了人生中的离愁。思念物化为一碗平平常常的面条。作为父亲，路程再远，过程再累，又岂能偷懒。就用“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自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