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素兰专栏 | 莺歌海盐田故事

   文 | 汤素兰

　　像我这样古早的旅人，对近年出现的网红打卡地几乎是自动屏蔽的。然而许是“天空之镜”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被吐槽得太多，有些吐槽又很讲究修辞艺术，比如：“这也好意思叫天空之镜？”“还真是几面镜子！”所以，对“天空之镜”这个词不仅熟悉，还持有三分好奇七分警惕。当我跟随拍摄团队完成一天的跋山涉水，终于在夜幕中任由汽车将疲惫不堪的身体运进入住的民宿，听到导演说：“明天大家要早起，六点半化妆、吃早餐，七点开始拍‘天空之镜’！”我站在没有开灯的木屋前，足足愣了半分钟。本来想问是什么“天空之镜”？等我回过神来，团队的人已消失在各自的木屋，我也只得作罢。

　　我是应一个节目组的邀请来的。这是一档慢综艺节目，三天四晚“追日”之旅，我只需要跟另外两位嘉宾一起，先爬上一座山岭看日出，旅途之中顺便到一个村庄体验徒手抓鱼，到另一个村拜访剪纸艺人，尝尝当地传统美食，晚上入住民宿，第三天黄昏到达海湾看夕阳，和乐队一起在海滩上嗨嗨歌，这一趟主题为“越山向海”的“追日”之旅就完成了。

　　我之前没有细看行程，其实这三天四晚的追日之旅中，还包括到莺歌海盐田听盐田建设者讲盐田历史，和盐田工人一起下盐田劳作，了解收盐过程。

　　早上去餐厅吃早餐，才知道我们入住的民宿叫“盐之宿”木屋民宿、就餐的餐厅叫“盐之味”餐厅、餐厅旁边那个建筑是旧厂房改建的“海盐文化馆”，走出餐厅绿树掩映的小院，面前那一片宽阔就是“万顷盐田莺歌海”。

　　沿着贯穿盐田中央的马路，我们一行人早早来到盐田。目光所及，一个个晒盐的池滩，像巨大的棋盘，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天空之下，清浅的水面倒映着天空，是名符其实的“天空之镜”。

　　导演让我们早起，是担心如果太晚，空阔的盐田里烈日曝晒，无遮无拦，我们可能会被晒伤。平时这里的盐田工人也都是清早上工，等到八九点钟，太阳升起来了，就收工休息。

　　然而，太阳迟迟没有出来，头顶的云层越积越厚，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没有太阳，“天空之镜”的效果出不来。导演只得调整拍摄计划，让我们先听盐田建设者讲述盐田的故事。

　　请来给我们讲故事的吴老今年90岁，曾是莺歌海盐田的勘探队员。莺歌海是海南省最大的盐场。宽阔平坦的滩涂能让海水自然灌溉，一线山脉又挡住了北方的气流，让这儿干旱少雨。独特的地理位置，使这里成为天然的海盐场。1958年，5000多名军工和5000多名民工组成的建设队伍来到莺歌海，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用三年时间，完成1156万立方米土方，建成了莺歌海盐场。

　　莺歌海盐场利用海水的潮汐，让海水从纳潮口通过纳潮沟进入蓄水池，然后引流进蒸发池，再到初级池、中级池、高级池，在这个过程中，由于阳光曝晒，水分不断蒸发，盐的浓度越来越高，最后流进盐田的海水在结晶池凝结成白晶晶的盐粒。

　　莺歌海盐场曾创下年产32万吨的历史最高生产记录，产品广销中南多个省份。1962年大诗人郭沫若到访莺歌海，写下“盐田万顷莺歌海，四季常春极乐园；驱遣阳光充炭火，烧干海水变银山”的浪漫诗句。

　　回忆起往昔的岁月，吴老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当年总政歌舞团来慰问演出时献给莺歌海建设者们的歌：

　　“我爱莺歌海，盐田如雪白，清清的流水飘着红云彩；草是我们除，路是我们开，汗珠结成满地银，枪不离手志不改……”

　　吴老的故事讲完，雨也停了，太阳金色的光芒驱散云层，从头顶的天空照射下来，盐田里倒映着天空的影子，仿佛天空沉入了盐田，又或者盐田下面有一个魔幻世界，那儿也有天空，有云影，还有劳作的人们。

　　我们赶紧换上胶鞋，扑进盐田，和男女盐工们一起收盐。

　　我接过一位女盐工手中的盐耙，像她那样在盐田里耙动，想把盐堆成垄，却发现手中的盐耙越来越重，仿佛被盐田吸住了。盐工告诉我，收盐的时候，盐耙不能用力往下压，可以把耙柄托在肩上，这样既省力，又不会将盐耙压得太低。盐田里的盐也不能全收了，要留三收七，即脚下的盐层，只收七成，留三成在盐田里。

　　“为什么呢？”我问。

　　“如果把盐都收了，盐田的底会被破坏掉，沙石会翻上来。”盐工告诉我。

　　小时候奶奶捞浸水坛里的酸菜，也说不能全捞出来，要留三分做引子；爷爷说，与人争执，即便占理，也不可把话说死，要留三分余地……留三收七，不只是工作的经验，也是人生的智慧。

　　整个广阔的盐田里，只有跟我们一起劳作的几位工人，其他人呢？我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如今的莺歌海，正在谋划盐场转型发展。生产的机械化程度高了，食盐产品系列升级，走精品发展路线，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就少了。同时，盐场还在深入挖掘艰苦奋斗的盐场精神，寻找“盐文化+盐产品”的特色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