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水

　　文 | 李真微

　　一

　　由岳阳市东去50公里，有一座能容6亿多立方的大水库。大埧筑在铁山口，正好锁住两河交汇。传说这里有一头铁牛，过去在沙河里还能看到它黑色的背脊。这里的群山，石头都是黑色的，并带有光泽，叶片状，像一本古代的字帖。水库按埧址就定名铁山水库。这个名字好，铜墙铁壁的大埧，安全。

　　度娘说，因这水库向东北荡漾30余里，便抵达相思山脚下，所以又叫相思湖。对于喜爱的事物，人们总爱取个美丽的名字，就像洞庭湖中君山岛，又叫爱情岛一样。相思湖的水流进洞庭湖里，就有一个亲切的拥抱。那水绕着爱情岛划两个圈，然后揣着相思流向长江，似乎还在一波一挥手，一浪一回头。这就是我多情的家乡水。

　　我的老家就在这相思湖的龙宫里，离大埧两里多路的原沙河边。水库最深处40米，我们家大概在38米的底部。

　　建水库40多年来，我的家乡渐渐养成了人间最美的仙境之地。几脉群山环抱着一湖碧水，浩瀚的水徜徉在原有两个多乡镇的地面，山乡成了泽国，峰峦成了岛屿。湖里有174个小岛，像浮在水面的运动员，身姿娇美，个个都会水上芭蕾。

　　这里整个就是一个绿色世界。一层层地展开，春的嫩绿带着鹅黄，夏的翠绿映着光泽。远处的深绿墨绿，衬着薄云缭绕，似乎微风也是绿的，林间路旁，一声鸟鸣，也是绿色的旋律。一到节假之日，城里人就到这里抖落满身尘嚣，俨然仁者智者都来这里乐山乐水。

　　这里的水，宽若湖面，平如明镜，清似山泉，甘胜乳汁。起了风，只是碧波徐徐;出了太阳，便见鳞光闪闪。最美是月下的平湖，静得像远古一样的空寂，水里可以捞取星星，山头闪动点点螢火。在此，你能听到山的微鼾，水的呼吸;也在此，你能读到水中唐诗的清幽，宋词的婉约。

　　家乡的水，是生灵的命脉，大地的血液。她灌溉着近百万亩良田，年年保收;滋养着百万人的城市，生生不息。我是故乡的游子，我离开了家，但我最懂家乡的水。这水经过质检，28项指标有26项达国家一级，而我谙熟家乡的水，完全不凭仪器。我老家门口曾有一口烟火塘，那是族人公用的水缸，我家门前沙河转弯处，有一个张果潭，那是我儿时的浴场。这些都成了水库的细胞。今天从自来水龙头里滴下的水，还染着家乡青山的绿色，还挟带林间清脆的鸟鸣，我还能闻到那曾有的烟火气息。这是家乡水赠给游子的特惠。

　　二

　　看得见的是地理，看不见的是历史。

　　这是一片英雄的热土。大革命时期，湘北一带革命烈火成燎原之势。直至抗日战争时期更为炽烈。当时我的堂伯李熙檀接受共产主义思想，加入共产党。公开的身份是白屋小学的教师。1940年任中共岳阳中心县委书记。他出任仅7天，就遭到反动派的杀害。

　　那天他正在教室上课，有陌生人约他走出白屋，约50米来到古樟树下，便衣特务直接对他开枪，他即倒在樟树下，血染黄沙。这时，手里还拿着一枝粉笔。时年42岁，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这白屋是数百年的老屋，清代遗留下来算得是豪华的民居;这樟树是近千年的古树，枝叶繁茂，荫蔽一片土地;这河是永在的沙河，不知流了多少年代，它们是历史最忠实的见证。

　　熙檀烈士就安葬在沙河对面的陈家庄南侧的一个小土冈上，其墓坐东南向西北。现在想来，这个朝向如果是他生前所嘱，必定有着深刻的寓意。

　　按地势，烈士之墓原在水库底里。当铁山水库动工修建，政府便将烈士的墓改迁到了库内高处，去道仁村的桥头，视界十分开阔。又是40多年了，经受冰霜雨雪、酷暑骄阳，迎接晨星旭日，送走晚霞。他在那里伫立成一个永恒的思想者，守护着这碧水之下当年燃烧的土地。

　　站在烈士墓前，人们当会想到，碧血便是清水的另一个源头。

　　三

　　浮在水面的是风光，沉在水底的是沧桑。

　　斗转星移，新中国成立，这是人民的天下。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们，最渴望建设步伐的加速，国家富强，人民安乐。1958年，开始了修建铁山水库。当时并无充分准备，更没有机械化设施。人山人海，日夜奋战，经过一冬拼搏，把大埧抢出水面近两丈高。因为筑埧要用石料砖块，离埧基近的房屋一律拆除，砖石用来筑埧。库区迁移君山农场的近两万人，因事先没有准备，迁过去临时用芦苇搭建茅棚，就地开铺。正是寒冬，生活十分困难。

　　次年春汛，山洪暴发，两道沙河水势滔滔。大埧并无泄洪道，洪水席卷而来，一个前滚翻，把苦战一冬的大堤，倾刻推倒。挟着泥沙奔向新墙河，淤塞河道。

　　修建水库的事就此搁了下来，库区人又大多纷纷返回故里，收拾旧址，重建家园。回老家后，又热衷挖山造平原。结果平原不见，水土流失，生态遭到破坏。

　　改革开放，再建铁山水库。没有平调劳力，库内群众都忙着搬迁，料理生活，一切井井有条。工地全是机械化操作，汽车队从五里外的马家弄运来红土，粘性重，筑埧结实。这施工场面虽是车水马龙，但比起肩挑手提的人海战术，也算得是静默模式了。在平静从容之中大埧建成。截断铁山云雨，高峡出平湖。于是就有了滋润我们的家乡水，有了灌溉百万亩良田的相思湖。

　　艰辛总在享受之前，彩虹总在风雨之后。

　　当再走进家乡库区的时候，我欣赏着这天生丽质，并向人炫耀。然而又有一份浓浓的乡愁挥之不去，一份思念贴在心底。昨晚就做了一个梦，梦回故乡，甜蜜温馨。

　　中国梦是一幅大美的水墨丹青，故乡梦是其中光彩的一笔;中国梦是一支交响乐曲，故乡梦是其中飘逸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