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市“吊脚文”
文 | 余辉
这个地方,屈原曾溯沅水而上并千真万确到达过;王昌龄被贬后黯然神伤、往来龙标途经过;这个地方,作家沈从文饱含深情描述过;这个地方,武侠小说宗师金庸青年时代短暂生活过……这就是湘西泸溪县浦市。
清朝《湖南通志》记载:“浦市产高腔,虽三岁亦知吟唱。”到万寿宫戏台观看辰河高腔目连戏,是浦市人一年四季中最重要的娱乐活动。而我首次去恰逢这素有中国戏剧活化石之称的剧种,从法国巴黎秋季艺术节和西班牙巴塞罗那国际木偶戏剧艺术节上载誉归来。听说剧团出囯期间马不停蹄在两个国家巡回演出多达十九场次,场场观众爆满、盛况空前。
我第一次去浦市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地人老徐接待了我。虽然其时我才三十几岁,担任着一家电视台的栏目制片人,也还算得上风流倜傥、意气勃发。可每当老徐用特别浓重的泸溪口音说起我当时的狼狈时,转瞬间我的儒雅形象就碎了一地。
时光如白马过隙,转瞬即逝。二十年后,我又来到了浦市,这次,我有时间将触觉伸到了浦市的里里外外……沈从文在他的早期散文《泸溪·浦市·箱子岩》里有这样一段描述:“那时节沿河长街的油坊常有三两千新油篓晒在太阳下。沿河七个用青石做成的码头,有一半常停泊了结实高大的四橹五舱运油船。”
在沈从文看来,这个离他家乡凤凰不过一百多里路的小镇,凭借着水路交通要道的地理优势,在清朝中晚期以后的一百多年间,积累了太多人气和运气,是一个让人住下就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浦市当地七十多岁的木匠老宋站在沅江大堤上,指点着仿佛依然还存在的那一个又一个码头,跟我叙说起繁华兴旺、热闹非凡的小镇往事。
他祖父曾经跟他讲过大码头上抬油的情景,油桶来油桶去,一年四季川流不息。为了减少货物的积压,伙计们常常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抬油。抬油时桶里漏出来的油积少成多,浸透了码头地面,平时空手走过,脚下都难免会有滑溜的感觉。
老板和伙计们清静下来后最常去的休闲场所是茶馆,茶馆是浦市几百年来风光依旧的景致。而今,古镇街道两旁许多老茶馆仍然还在,门面几乎都简陋自然,不刻意招摇做作。走进去却能看到一番热气腾腾、茶香浓郁的景象。只要给老板递上三五元钱,就可以得到一杯茶,一碟瓜子花生或者糖果,悠闲自在地坐上一天。
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发出,让茶馆故事张力十足,喝茶的吸溜声,嗑瓜子的咔咔声,那茶客聊天的嘈杂声,还有茶馆老板拎着长嘴壶给茶客续开水故作夸张的逗乐声……
在“今天我们讲一讲浦市小南京”的开场白后,一位女性民间艺人唱开了渔鼓调。记得歌词是这样写的:“渔鼓本是两节竹,不打中间打两头。上头打到金銮殿,下头打到午朝门。金銮殿上拜天子,午朝门外拜祖猴……”
这些经常来茶馆喝茶、聊天、听曲的本地老人大都有些见识,他们对浦市源远流长的文化必定略知一二。最孤陋寡闻者,也听说过吊脚文。
吊脚文是一种独特的语言方式。过去当地商人在谈生意时,为了保密起见,故意婉转曲折地表达思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隐语表达方式,其中以吊脚文最为突出。
简单来说,吊脚文就是把成语、惯用语的一个关键字隐去,而被隐去的这个关键字恰恰是要表达的意思。比如“剑眉虎眼”是一个成语,若讲某男子“剑眉虎”很大,意思是这男子眼睛很大。“关门打狗”,也是一个固定词语。浦市人在表达“狗”时,故意避而不说“狗”,用“关门打”来替代,吃狗就是吃“关门打”。
此外,浦市的隐语文化还有流行于生意人、被称为“展局”的数字表达法,是让外人感觉如坠五里雾中的语言。比如,集市上买卖一桶田螺可以构成这样一段对话。买家问:“老炸的,地网天什么价?”卖家答:“由主。”买家还价说:“井老馆吧。”卖家拒绝道:“磕头作天了,难搞。”买家问:“薛刚反换吗?”卖家答:“太白醉可以。”
把这段对话解释成一般人能懂的对话,是这样:买家问:“老雷,螺什么价?”卖家答:“十七元。”买家还价说:“八块吧。”卖家拒绝道:“搞了一天,不容易。”买家问:“拿糖换吗?”卖家答:“拿酒换可以。”
这是一段局外人听了之后,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对话。如果换了老徐用他去声音节偏多的泸溪土话来叙述这段对话,只怕更是让人恍惚到了另一个世界。
时代变迁的脚步从未停止。若干年过去了,当燕子的呢喃在李家大院、吉家大院等明清建筑的青砖灰瓦间时隐时现时,当万荷园的荷花盛开迎来了外地游客的驻足围观、恋恋不舍时,吊脚文这种带有时代烙印的特殊语言交流方式,早已消失在历经沧桑的小巷石板路的尽头,成为传奇故事,沉淀在古镇厚实的文化底蕴中。
>>我要举报

